第4部分 (第1/4页)

他说话很急,常常说漏嘴,说了后就鄙夷不屑地做一个手势。这时约阿希姆的情绪

也很兴奋,当那位哼着调儿、用手指敲打桌子的女人突然起身离开餐厅时,他们的

谈话更加自由热烈了。他们一面吃,一面挥动着刀叉做着手势,一会儿惺惺作态,

哈哈大笑,一会儿又频频点头,耸耸肩膀,两人只是不住地谈着话,连嘴里的食物

也来不及咽下去。约阿希姆想听听汉堡的情况,话题转到易北河的治理规划。“这是

划时代的壮举, ”汉斯·卡斯托尔普说。 “这对我们的造船事业有划时代的意义。这

样的估计一点儿也不过分。我们准备一下子投入一千五百万作为预算费,你得相信,

我们是懂得怎么去干的。”

尽管他对易北河的治理计划十分重视,他忽而又把话题岔了开去,转而要约阿

希姆再谈谈“这儿山上”和山上来客的其他生活情况。约阿希姆乐意地谈了起来,

为他能畅所欲言而感到高兴。他又不得不重复谈谈尸体以及人们用雪橇送尸体下山

的事,而且再次明确保证,他说的都是有根有据的事实。因为汉斯·卡斯托尔普又

捧腹大笑起来,做表兄的也笑了,看来他感到由衷的喜悦。他又给他讲一些滑稽的

事助助兴。这时他们桌子上坐了一位女人,叫斯特尔夫人,病得相当厉害,是坎斯

塔特一个音乐家的妻子,这么没有教养的女人他可从来没有见到过。她连“消毒”

这个字的音也发不准,还一本正经,自以为是。她称助理医师克罗科夫斯基为“古

板君子”。人们对此不得不忍住暗笑,不露声色。此外,她说起话来喋喋不休,这里

山上人大多都是这样。她还反复说什么另一位女人伊尔蒂斯太太,身上带了一把短

刃。 “她叫这个是‘短刃’,——这真是无价之宝! ”他们懒洋洋地往后靠在椅子背上,

尽情地笑着,笑得身子前仰后合,同时差不多打起呃来。

在这段时间内,约阿希姆有时不免黯然神伤,想起了自己的命运。

“唔,我们坐在这儿笑着, ”他脸上带着忧戚的神色说,他的话有时为呼吸时横

膈膜的—起一伏所打断, “不过我根本无法预料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儿,因为要是贝

伦斯说再住上半年,那是算得很紧的,你得作好再多住一会的思想准备。不过日子

真不容易过呵。你倒说说看,这叫我好不难受。我已经获得准许,本来我下月就可

以正式参加考试的。现在我只好嘴里衔着体温表荡来荡去,不住听着那位没有教养

的斯特尔夫人在耳边絮聒,糊里糊涂地打发着光阴。像我们那样的年龄,一年时间

是多么宝贵,而这一年里,山下的生活却起了那么大的变化,有了那么多的进步。

我呢,不得不像一池死水那样凝滞不动——不错,活像一个肮脏的水洼,这样的比

喻并不太过分……”

奇怪的是,汉斯·卡斯托尔普对此所作的回答只是提出一个问题,那就是这里

能不能喊到一名服务员。当他的表兄稍稍有些惊愕地瞅着他时,看出对方已昏昏欲

睡——他真的快睡着了。

“你要睡了! ”约阿希姆说。 “走吧,是我们两人一起上床的时间了。”

“时间还不到呢, ”汉斯·卡斯托尔普含糊不清地说。但他还是弓着背、僵着腿

跟着他走,全然像一个因困倦而将脚贴着地面行进的人。可是当他在半明不暗的走

廊上听到约阿希姆的说话声时,他猛地振作起来。约阿希姆说:

“克罗科夫斯基坐在那边。我想,我应当很快把你介绍给他。”

克罗科夫斯基大夫坐在一间会客室壁炉旁边一个明亮的角落里靠近折门的地

方,正在看一份报纸。当这两个青年人走向他时,他站了起来。这时约阿希姆摆出

一副军人的架势说: “大夫,让我把我汉堡的表弟汉斯·卡斯托尔普介绍给你。他刚

到这儿。 ”

克罗科夫斯基大夫用某种爽朗、 坚定和生气勃勃的刚毅神态迎接这位新的住客,

仿佛他想表明,跟他相处根本用不着有什么拘束,完全可以愉快地相互推心置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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