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 (第1/4页)

我大声告诉家人:“我们被雷打了!”但他们都冲着我笑,以为我在开玩笑,直到我大声再说一遍,他们脸上才有了紧张,一窝蜂慌慌地去复查灾情。

在城市里呆久了,对雷电已经没有概念。我不知道大自然除了风和日暖与花红草绿以外,有时也会狠狠拍来一大耳光。儒生们反复讴歌的天人感应和天人合一,有时也会以一种残暴的方式进行。

修理各种电器的过程,不消说有多麻烦和多窝囊。我得赶到城里去一家家地去上门送货与取货。在市广播局一个电工朋友的帮助之下,我家的避雷地线也埋下了——这需要挖出一米深的地沟,像挖出长长一圈战壕,再在沟底扎下十几根粗大的三角钢,又是烧焊,又是挖土和打锤……其工程之浩大,施工之费时费力,吓了我一大跳。我后悔自己不知天高地厚,轻率地向朋友开口求助。

其实,宏伟工程也不太管用。朋友临行前偷偷告诉我:好是会好一点,但也不是万全。雷雨天里最好还是拉电闸,自己还要善于躲避。

我有点哭笑不得。早知如此,何必累得个半死?

更要命的是,我该如何躲避?乡下人没有城市楼群的掩体,暴露在茫茫旷野,暴露在雷电的射区之内,成了大自然随时可以轰击的靶标。如果穷得连避雷针都装不起,人们很大程度上只能听天由命。大家明白这一点,于是别出心裁另求一些自存之法,比方说一听到雷声逼近,就得赶紧检点自己的孝行。临时补救措施也是常有的:问老父亲要不要吃肉,问老母亲要不要做棉裤,问爷爷奶奶要不要捶背——其声音一定要宏大,宏大到让老天爷能听到;其动作一定要张扬,比如紧急切肉最好在门外大张旗鼓进行,让老天爷一眼看个明白。“不做坏事就不怕遭雷打!”他们一般都这样认为。

他们还能怎么办?他们不能怎么办。雷电随时可以空袭,一个不能用物质手段来保护自己的人,只能躲进一种给自己宽心的心理想象。

对于很多都市人来说,雷声不再意味着杀伤,充其量只是一种虚张声势的恫吓,甚至只是一种都市剧的舞台效果,比方说是一种娱人的高分贝打击乐——既如此,人们当然不再需要问老父亲吃不吃肉,不再需要问老母亲穿不穿棉裤,不再需要问爷爷奶奶是不是背痛……很不幸,孝道也许就是这样衰落的,更广义的的敬畏感和神圣感也可能是这样衰落的。我们其它很多妄佞之心,都可能在科学的掩体之下暗暗滋生。

这就是说,一旦人们能用物质手段来保护自己,精神也许会变得累赘多余?

30 守灵人

远远近近的鞭炮声不断响起来,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出门打听了一下,发现既无红喜,也无白喜,不过是农历七月半接鬼祭祖的日子到了。

寂静山谷里,鞭炮声传得很远,顺风而至却不知来自何处。这时候我不免想起了自己的来历。我家从没有燃炮祭祖的习惯。我已故的父母也不在我身边,不在村头或村尾,没法在这个日子听自己骨肉的走近。

都市人大多移居他乡,是一只只断了线的风筝随风飘荡。先辈对于我们来说,常常只是一些描述远方和虚无的词语,不是经常可以听到的(鞭炮)、嗅到的(香火)、摸到的(坟土和青草)的实在。我们在祭日里两目茫茫,无事可做。久而久之,我们在清明节、重阳节、七月半,冬至日、除夕过年这一类日子里,可能吃喝渐多而缅怀渐少。

相比之下,故乡不同于他乡。定居故乡者一直与前辈为邻,一直是广义的守灵人:出门就可能是父母的坟地,爬上坡可能就是祖父母的坟地,转下坳可能就是曾祖父母的坟地,钻过竹林还可能有伯父伯母叔父叔母的坟地……先辈组成了房前屋后的的四面八方,随时闯入视野,幻化出音容体态,不是什么虚无。在这里,一种中国人视之为传统核心的孝道,一种慎终怀远乃至厚古薄今,在成为一种文化态度之前,其实早已是农民实际生活的情境规定,是睹物思情和触景生情的自然。他们祭祀时事死如事生,是因为死者一直逼近眼前,是触目和坚硬的现实。

出于同一原因,有些坟头热闹而有些坟头清冷,如此对比在祭祖者眼里一定特别刺激,不能不让人多一些紧张。兴衰之异,续断之别,直接表现为现实中“香火”的有无。这种坟前的不同待遇,不常被都市人耳闻目睹,却在乡下人的印象中声色并茂,足以使他们一次次坚定传宗接代之志,尤其是生出儿子的决心——只因为儿子是防老的衣食之源(都市人可能更依靠自己的退休金),而且更多承担了上坟祭祖的义务(都市人可能已无坟可上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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