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 (第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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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站在一条短短的松软的草地上,那是个夏天的黄昏,西斜的阳光把地上染成一片金黄色。他这时看到的景色时常在他的梦境中出现,因此一直没有充分把握,在实际世界中有没有见过。他醒来的时候想到这个地方时就叫它黄金乡。这是一片古老的、被兔子啃掉的草地,中间有一条足迹踩踏出来的小径,到处有田鼠打的洞。在草地那边的灌木丛中,榆树枝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簇簇树叶微微颤动,好象女人的头发一样。手边近处,虽然没有看见,却有一条清澈的缓慢的溪流,有小鲤鱼在柳树下的水潭中游弋。

那个黑发姑娘从田野那头向他走来,她好象一下子就脱掉了衣服,不屑地把它们扔在一边。她的身体白皙光滑,但引不起他的性欲;说真的,他看也不看她。这个时候他压倒的感情是钦佩她扔掉衣服的姿态。她用这种优雅的、毫不在乎的姿态,似乎把整个文化,整个思想制度都消灭掉了,好象老大哥、党、思想警察可以这么胳膊一挥就一扫而空似的。这个姿态也是属于古代的。温斯顿嘴唇上挂着“莎士比亚”这个名字醒了过来。

原来这时电幕上发出一阵刺耳的笛子声,单调地持续了约三十秒钟。时间是七点十五分,是办公室工作人员起床的时候。温斯顿勉强起了床——全身赤裸,因为外围党员一年只有三千张布票,而一套睡衣裤却要六百张——从椅子上拎过一件发黄的汗背心和一条短裤叉。体操在三分钟内就要开始。这时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每次醒来几乎总是要咳嗽大发作的,咳得他伸不直腰,一直咳得把肺腔都咳清了,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深深地喘几口气以后,才能恢复呼吸。这时他咳得青筋毕露,静脉曲张的地方又痒了起来。

“三十岁到四十岁的一组!”一个刺耳的女人声音叫道。

“三十岁到四十岁的一组!请你们站好。三十岁到四十岁的!”

温斯顿连忙跳到电幕前站好,电幕上出现了一个年轻妇女的形象,虽然骨瘦如柴,可是肌肉发达,她穿着一身运动衣裤和球鞋。

“屈伸胳膊!”她叫道。“跟着我一起做。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同志们,拿出精神来!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咳嗽发作所引起的肺部剧痛还没有驱散温斯顿的梦境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象,有节奏的体操动作却反而有点恢复了这种印象。他一边机械地把胳膊一屈一伸,脸上挂着做体操时所必须挂着的高兴笑容,一边拼命回想他幼年时代的模糊记忆。这很困难。五十年代初期以前的事,一切都淡薄了。没有具体的纪录可以参考,甚至你自己生平的轮廓也模糊不清了。你记得重大的事件,但这种事件很可能根本没有发生过,你记得有些事件的详情细节,却不能重新体会到当时的气氛。还有一些很长的空白时期,你记不起发生了什么。当时什么情况都与现在不同。甚至国家的名字、地图上的形状都与现在不同。例如,一号空降场当时并不叫这个名字:当时他叫英格兰,或者不列颠,不过伦敦则一直叫伦敦,这一点他相当有把握的。

温斯顿不能肯定地记得有什么时候他们国家不是在打仗的,不过很明显,在他的童年时代曾经有一个相当长的和平时期,因为他有一个早期的记忆是:有一次发生空袭似乎叫大家都吃了一惊。也许那就是原子弹扔在科尔彻斯特那一次。空袭本身,他已记不得了,可是他确记得他的父亲抓住他自己的手,一起急急忙忙往下走,往下走,绕着他脚底下的那条螺旋形扶梯到地底下去,一直走到他双腿酸软,开始哭闹,他们才停下来休息。他的母亲象梦游一般行动迟缓,远远地跟在后面。她抱着他的小妹妹——也很可能抱的是几条毯子;因为他记不清那时他的妹妹生下来了没有。最后他们到了一个人声喧哗、拥挤不堪的地方,原来是个地铁车站。

在石板铺的地上到处都坐满了人,双层铁铺上也坐满了人,一个高过一个。温斯顿和他的父母亲在地上找到了一个地方,在他们近旁有一个老头儿和老太太并肩坐在一张铁铺上。那个老头儿穿着一身很不错的深色衣服,后脑勺戴着一顶黑布帽,露出一头白发;他的脸涨得通红,蓝色的眼睛里满孕泪水。他发出一阵酒气,好象代替汗水从皮肤中排泄出来一般,使人感到他眼睛里涌出来的也是纯酒。不过他虽然有点醉了,却的确有着不能忍受的悲痛。温斯顿幼稚的心灵里感到,一定有件什么可怕的事情,有件不能原谅、也永远无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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