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部分 (第1/4页)

等我醒来,发现自己又回到省城,是在省城的医院。医生说,有位女学生把我送来的,还替我交了看病的钱。然后急冲冲走了。我不知道在我晕迷的时候发生过什么,只能是想象。也许是尖脸姐姐本人,也许是尖脸姐姐匆忙中所托付的某人,她停止赶赴北京的步伐,中途下车,把我送回省城医院,还在我的书包里发现了我所在学校的名称,又找到电话,说服了电话的主人,打给县教育局,让教育局的人把我的消息告诉学校,又转告到我的父母。这个过程有点绕,说起来都嫌麻烦。我只能说我是幸运的。不久之后我就知道,我们县另一个独自去北京的高年级的学生,他也在火车上发病,就死在车厢内,尸体随之被抛在路边草丛。

说起来,当时的电话真是稀罕物。黑色摇把的,也就公家才有。老百姓要往外地打,要去邮电局,还要单位先开证明。电话打起来费力异常,即使顺利的话,往往需要一两个小时。先拨总机,让话务员接通要的线路,再不停地摇啊摇啊。尖脸姐姐能打通电话,应该与当时的混乱情况与她臂膊上的红袖章有关,“东风吹、战鼓擂,现在学校里究竟谁怕谁?不是学生怕老师,而是老师怕学生!”这口号真不是说笑,不仅是学校,整个社会,包括政府机构在内,见了这些毛主席请出做客的红卫兵那都发怵腿软。

总之,当我试图逃离医院去追赶尖脸姐姐时,继父出现在我的面前,就像一个黑脸黑口的魔鬼,二话不说,把我摁回他驾驶的那辆解放牌卡车。我的书包里有一个柚子,被剥去了一小半。我捧着柚子,嚎啕大哭,说,“让我去北京吧。我要去见毛主席。”继父不说话,把车开得飞快,比兔子还要蹿得快。我回到家。母亲给了我一巴掌,说我怎么就不死在火车轮子下。我忍住眼泪,蹩脚进屋,在经过李国泰时,伸手重重地在他屁股蛋上一拧。

我一直舍不得再吃那个柚子。晶莹剔透的月牙儿一般形状的柚子肉是多么美丽。我找不出更妥当的词汇来形容它。我是幸运的,我不断地想起尖脸姐姐,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希望她一生健康平安,希望她现在儿孙绕膝。

柚子肉终于枯萎干瘪。我折了一只纸船,把柚子肉放进去,把船放进县医院旁边的河里。所有的河都会流入大海。我希望有一天,这位尖脸姐姐来到大海边时,能看见它。我还把柚子皮做了一个灯,在皮上雕上我记忆中尖脸姐姐的模样。到了晚上,点燃里面的小蜡烛头,就能在地上看见尖脸姐姐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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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世 十一(1)

在公园的深处,有一个大脑袋的孩子。也许他是上帝赐给我的礼物。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以为自己看见了一个洁净的鬼魂。深夜,在睡着了的公园里,总能看见一些微弱的火光——等我走过后,火光就不见了。夏老头告诉我,那是游荡着的走路鬼。它们有满腹冤屈,所以舌尖上有火。它们要找人诉说,说完把人的骨头咬碎,吃到肚里去。这些鬼需要替身才能去投胎转世。它们的怨气太大了。它们只找心里有鬼的人。当他们看见它们后,脚下会出现千万条路。这些小径浮在月光里,跟小溪流一样会发出潺潺流水般的响声。所有的路最后都通过黄泉。在路的尽头,走路鬼会把脚悬挂在树上,把长长的舌头从他们的后脖颈里一直拖到脸颊上。夏老头的话让我心里有点空。我不明白走路鬼为何不从树林里跳出来一口吃掉我。被鬼吃掉并不是一件坏事。这说明我还是有一定的营养价值。可它们没这样干。这可能是因为我心里藏着一只比走路鬼更凶猛的鬼。它们是惊骇着了。当我的影子还没有飘到它们近旁,它们就鼓起红色的眼珠飞快地飘走。

我缓步前行,拐上石桥,绕过一座土坡。在一排落叶松的后面,是一幢接近完工的塔。塔有七层楼高,通体青黑,八角形状,被四角射灯照住,在夜幕上颇有庄严之意。檐角梁头下悬挂着八盏铜钟。铜钟上方的檐脊端部各蹲伏着一只貔貅。塔并不算高,但给人一种要被天空吸进去一样的感觉。塔的东南角方面,有一堆还没有被运走的沙。月亮泼下光,沙粒像银子一样闪亮。

那个大脑袋的孩子果然就蹲在那里,聚精会神地砌着他砌不完的城堡。

这是一项他已经非常熟悉的活。他身边有足够多的建筑材料、断砖、木板。他能用这些简陋的材料在几分钟之内,在这堆沙丘上建起一座城堡,然后推倒它,再重建。他在这样干的时候,表情特别严肃。也许他前生是一个伟大的建筑家。所以他现在想建一座完全能够充分展示自己才华的城堡。也许他前生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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