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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1)

胡适是中国近代史上著述最多、范围最广,自传、传记资料收藏最丰、最齐的一个名人;同时,他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最被人顾盼、议论、窥伺,却又是最被人误解的一个名人。这当然跟他自己处处设防、刻意塑造他的公众形象有很大的关系。在这个意义之下,我们可以说,在中国近代知名的人物里,胡适可能既是一个最对外公开、又最严守个人隐私的人。他最对外公开,是因为从他在1917年结束留美生涯返回中国,到他在1948年离开北京转赴美国的三十年间,作为当时中国最具影响力的思想界领袖、舆论家及学术宗师,他的自传资料产量与收藏最为丰富与完整。这些自传资料,他有些挑出来出版,有些让朋友传观,有些除了请人转抄以外,还辗转寄放保存。然而,在另一方面,他又是一个极其谨守个人隐私的人。他所搜集、保存下来的大量的日记、回忆以及来往信件,其实等于是已经由他筛选过后的自传档案。从这个意义上说来,那就好比说他已经替未来要帮他立传的人先打好了一个模本(a master narrative),在他们为他立传之先,他已经把那些他不要让人窥密或分析的隐私、以及他思想成熟以后所放弃的主张和想法,都一一地从他的模本里剔除了。

胡适一生中所收集保存起来的自传档案,卷帙浩瀚,对研究者来说,当然是一大挑战。然而,最大的挑战并不在于数量,而毋宁在于它是一个筛选过的传记模本。面对这个传记模本,研究者必须能取其所用,而不为其所制;要能不落入那“浮士德式的交易”(Faustian bargain)的窠臼;要能既赢得资料,又不赔去自己的灵魂。换句话说,研究者必须要能入胡适的宝山,得其宝,而且能全身而出,不被宝山主人收编为他的推销员。

胡适的日记与书信,都不属于那种秘而不宣、写给自己看的私领域的产物。一般所谓的私密文件,比如日记与书信,用在胡适的身上,已经是在公众的领域。就像我在一篇文章里所强调的,胡适的日记不但不属于秘而不宣之物,而且它更是他“知识男性唱和圈”里一个重要的环节。这是因为胡适的日记并不只是留给后人看的。就以《留学日记》为例,他在留美的时候,就把日记寄给许怡荪浏览、保存和选刊。在他一生中,他不只让朋友借他的日记去看,有时还主动把日记借给朋友。更重要的是,胡适的日记所记载的,和他个人或家庭的生活几乎毫无关系。即使我们用他所用的“札记”这个字眼来形容他的日记,即使他在《留学日记》的〈自序〉里,说那是他“私人生活、内心生活、思想演变的赤裸裸的历史”,但整体来说,我们与其说胡适的日记是他个人心路历程的记录,不如说是他和友朋唱和的记录。从这一点说来,他的日记实际上是他的来往书信和学术著作的延伸。如果借用崔芙·柏洛芙屯(Trev Broughton)对十九世纪末期英国传记文学所下的断语,我们可以说,胡适的日记,就和他所有的自传写作一样,是“一个社会和文化的行为(activity),而非一个单纯的文学成品(literary event);是脉络(context)、是介于文本之间(intertext),而非文本”。' Trev Broughton; Men of Letters; Writing Lives: Masculinity and Literary Auto/Biography in the Late Victorian Period; p。 12;请参阅拙著“Performing Masculinity and the Self: Love; Body; and Privacy in Hu Shi” 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May; 2004); pp。 305…309以及〈男性与自我的扮相:胡适的爱情、躯体与隐私观〉,熊秉真等编,《欲掩弥彰:中国历史文化中的“私”与“情”——公义篇》(台北:汉学研究中心,2003年),页197…200。'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前言(2)

无怪乎美国名作家威廉·盖司(William Gass)会说:“如果我已经顾虑历史会怎么写我;如果我知道在我走了以后,我所留下来的涂鸦会让人家拿去审视、赞叹和品评,我可能就会开始埋下一些能帮助我开罪的伏笔、重新排比片段、把故事稍微改编一下、报一点小仇、改写、让自己看起来像样一点。于是,就像莎士比亚戏剧里的独白,它们等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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