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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有我们两人撑着,就好多了。以后你去了,我一个人再遇到事情怎么办呀。”

“再生一个孩子。有孩子,你会好得多。”

“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一场,真是刻骨铭心,别的都是浮光掠影罢了。”

“就是太苦了你了,你还是破腹产的呢。”

“哟,我都忘了。不过,主要还是你俩,你和妞妞。她那么小,你又那么敏感。”

“我学了一辈子哲学,就这一点好处,使我这个敏感的人也能达观起来。”

“你是敏感吧?同一件事,我受一分,你就受二分。”

“妞妞受十分。不说了,我们一定要迈过这个坎……”

深夜,万家灯火已灭,这间屋子照例亮着灯。妞妞沉睡着,她的蜷屈的小身子在灯光下萎缩了,显得可怜巴巴。墙上挂满她的活泼可爱的像片,但她不再是像片中的那个妞妞了。她的鲜活的生命源泉已被疾病彻底玷污,使她生机委靡,肤色灰暗,毒瘤从头脸各个部位接二连三地窜出。最可怕的仍是口腔内,肿瘤已把下排牙齿顶得移了位,肿瘤表面溃疡,散发着一股恶臭。

妞妞呵,我的香喷喷的小宝贝,她身上的|乳香味使我如此迷醉。

看着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妞妞,我知道,是到让她走的时候了。听任她继续遭受这样丑恶的摧残,简直是她的奇耻大辱。

当我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生命是多么无情,它本能地排斥死亡着的躯体,哪怕这躯体是自己的亲骨肉。无论你怎样爱恋你的亲人,为她即将死去悲痛万分,可是一旦她事实上处于垂死状态,而你又不准备立刻与她同死,你的生命本能就会促使你撒手让她离去,在生者和死者之间拉开距离。我无意指责这种十分自然的态度,就象有朝一日当我弥留之际,我也不该指责爱我的人们采取相同的态度一样。

可是,正因为如此,我的妞妞呵,此时此刻她是多么孤立无助。医学——这个世界关于生死问题的权威——已经判定她死,没有人出来反对这个判决。所有的人,包括她的父母,都只等待着一件事,便是她的死。她是一个被这个世界遗弃的小小的生命。甚至我也站在这个世界一边,加入了遗弃她的统一行动。如果说我尚可宽谅自己,唯一的理由是我迟早也要被这个世界遗弃,因此我已经预先接受了惩罚和救赎。我活着是暂时的,我失去我的孩子也是暂时的,岁月之流终将荡尽我的微不足道的存在和悲剧。

“还吃,还吃……”妞妞躺在小床上,闭着眼,不停地说。爸爸把咀嚼过的豆沙裹上溶开的安定,一口口塞进她的嘴里。尽管吞咽困难,她仍然吃得津津有味。她的确饿了。有时爸爸的动作有些迟疑,她便会着急地抬高声音喊“还吃”。

“给了。”爸爸流着泪说。

“给了。”她也说,表示理解和放心。

她吃了好些豆沙。多日来,她的胃口从未这么好。吃完后,她的精神也是多日来从未有过的好,在床上兴致勃勃地玩了三个半小时。

“打牌。”她要求。爸爸递给她一块麻将牌。“和爸爸打牌,和妈妈打牌。”她说。

音乐在响。她要求:“妈妈唱,爸爸唱。”自报曲名,说:“妞妞唱。”笑着重复一句歌词:“都爱我。”妈妈听了,悲哀地望爸爸一眼。

挣扎着站起来,在床上跳,跳了几下,倒下了,说:“爸爸疼。”

“要报纸。”挥舞报纸,欣赏那响声。然后撕揉,撕成好几块。

第十三章艰难的诀别(3)

“玩抽屉。”抱她到抽屉旁,小手真有劲,把抽屉开开关关,玩了好一会儿。

“鞠躬。”妈妈把她扶起,她边鞠边自己报数:“一鞠躬,二鞠躬……”

“要玩具。”把玩具篮给她,她伸手取玩具,一件件取,玩玩扔到一边,最后挥舞空篮子。

“要兔兔——兔兔掉了——找着了,找着兔兔了。”

“拿音盒。”她握在手里,用指甲抠盒面,听摩擦声,双手不停地摸索各个棱面,然后举起来挥动。

“要球。”一手握一个,边敲击边说:“两个球球。”把小球放进小圆盒,摇呵摇。

“拿小圆板。”这时她有倦意了,握着心爱的小圆板,在爸爸怀里渐渐入睡。爸爸噙着泪,抱她走了很久很久,回想她临睡前把所有玩具都玩了一遍,宛如最后的告别……

可是,三小时后,她半醒了,睡意朦胧地说:“拿玩的,听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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