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 (第1/4页)

于是有人从包袱里掏出几只红薯,几条黄瓜,或一把干酸菜,自己嚼起来,又互相赠予,给出或获得一份患难与共的感情。随船过来接老婆的姚后喜将一只菜瓜伸到噘长嘴巴的牛丽珍跟前,被她扬手一拍,落到门外死鼠堆边。

姚后喜瞪她一眼,口中嗫嗫嚅嚅,从死鼠堆上拾起菜瓜到河边洗洗,一口咬了大半,站在庙墙边咕哝着骂道:“倔婆娘,你会饿死去。”

瓦窑村腾出几间厢房披厦,给没有亲友的人住。那些瓜瓜葛葛关系的亲戚朋友,有的热情客气,有的勉为其难,将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安顿了。红薯南瓜白米吃上一顿饱饭后,村里一面向乡政府申请救济粮,一面商讨至少几个月的生存大事。

肖十春马不停蹄到山里寻中草药,给为虫蛇所伤的乡亲治疗。

两个老人终于不治而亡。水炳铜为母亲草草办丧事。什么请师、预报庙王土地、敬表、解食、正祭、绕棺、开方、渡桥、解结、安圣,平时那些为赚别人钱要念唱扮做三五天的法事,他仅念了个“宝座临金殿,霞光照玉轩,万神朝圣座,飞旋射云端”的开头,磕三个响头,帮忙的一声吆喝,几块木板钉的棺材呼的一声就离了地。没有炮仗三眼铳,只一路噼噼啪啪脚步声。

回头来又葬姚竹村家那个“痨病鬼”。帮忙的人连他家一口饭也没吃,更没谁再提那烦人的祭神之事。姚家父子头缠两尺白布,向棺材磕了几个头,一群褴褛无声的活人就把一个褴褛无声的死人送上了义坟山。

五.浴血金钩寺(3)

一日埋葬了两个老的,除孙子们哭号几句,两个做儿子的倒漠然得很,从山上回来倒头便睡。等他们不知何时醒来,两个原本是外乡人的老婆都带儿子远走他乡去了。

肖仲秋儿子小胜拖了两天也闭了眼。让人奇怪的是,埋他时哭得最厉害的倒是秦铁牛。他鼻涕拉撒,头泡眼肿,最后妈妈、姐姐使了好大劲,才把他拖回家去。

逃难人时时处处可闻的长吁短叹,暴发性的喊娘叫儿的啼哭,并不能赢得当地人慷慨有加的援助与同情。这一带丘陵山地十分贫瘠,当地人仓廪也相对贫瘠。若非水灾,湖区人有肥沃田畴与丰厚渔利,比他们生活得充实。在同情之心与扶助之力的有限支出时,山里亲戚朋友脸色便渐渐僵硬起来,有的甚至将门窗拴得更牢,把稻田与菜园子看得更紧,这就使逃出家园的啸天湖老少男女对自己的日子悚然惶惑起来。

度荒的老法子是:洪水未退之前,靠一点点救济粮过几天日子,之后,老老少少到丘陵区当地人挖过红薯的地里,用锄头细细翻寻一些半截红薯和根根袢袢。这是最好的粮食。得到别人允许时,到刚收割过的稻田里寻些禾线子(稻穗),青壮劳力或给当地人扮禾插田打零工,或冒偷窃嫌疑砍些柴火去附近镇上换几角几升糙红米泥蚕豆。这些事干完,除非你敢凿壁穿墙,便只有一条路———向四邻八乡出发,一路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叫过去。

真是天假啸天湖男人以聪明能干,他们除上述求存之路,大多各有谋生之术,真让妻室儿女沿门乞讨的却是极少。

秦天岳母满娭毑那几天风吹雨淋,到山区后发烧咳嗽,幸亏住在老伙伴南山娭毑家,南山娭毑为她煎汤熬药,眼看没出大毛病。焦村长原想秦天住到自己家里,但玉兰铁牛母子都愿住那边,秦天看南山家临近村口,渔船出入方便,也就同意了。

白天,玉兰带秀月、巧月翻山越岭寻红薯根根,或拾柴拾火,或帮人割禾插秧。铁牛自有事做。虽然秦三走了,小胜死了,百喜、飞亮这些大玩伴都有忙不完的活,可是外婆身体刚好些,就带他张娭毑李奶奶家东游西走,吃树上桃子、坛里腌菜,浑不觉是逃荒在外的日子。

六.嗜尸之鱼(1)

累得筋伤骨痛的秦天终于可以昏天黑地倒头大睡一觉。这天,醒来看看外头天色灰蒙蒙,也不知什么时辰,只觉肠肚空饿得揪成一团,想想玉兰一定和秀月巧月寻食去了,儿子更不知去向,就自己动手煮了半钵红薯丝加碎米的干饭,烧了辣椒汤,吃出一头细汗,腹中才觉舒服了。从水缸舀瓢凉水喝了,壁上取下蓑衣斗笠,挽起长纲细孔的鱼网,穿过矮小稀疏的马尾松树林,到了村口水边。

围垸溃倒后,水位落过两次,马上又涨了,秦天知道这不是真退水,而是别处溃了围子。现在江水清中掺黄,是长江洞庭湖的水与湘江、沅江、资水、澧水汇合一起了。本乡俗话说:“西掺南,不得干”,百年不遇的大水看来颇要俄延些时日。

溃堤倒垸时大风大雨,这两天还有毛毛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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