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部分 (第1/4页)

那一天,天刚蒙蒙亮,金鸡岭上的大炮就轰地发出一声巨响,惊醒了城中每一个人。紧接着,枪炮声乒乒乓乓响作一片,再不肯平息下来。不到一袋烟的功夫,这乒乒乓乓的枪炮声,就从城东廿五里的金鸡岭,直响到东门外,又响到东门里。

城里的百姓登时乱作一团,有哭的,有慌的,有寻死的,更多的当然是想跑的。可是,四座城门,早已被府台大人下令,封了个严严实实。

于是这些走不出四门的老百姓只好没头苍蝇般在城里乱躲乱撞,胆小的闭门念佛,胆大的,便眼睁睁看着那些红头发蓝眼睛,穿红衣服打裹腿的西洋鬼子,端着枪,拉着炮,从东门一路冲到西门,然后轰轰几炮便轰开那百十条汉子推了许久也推不开的城门,一阵风似地又向西开远了。

当最后一个洋鬼子火红的身影,终于在惊魂甫定、鼓足勇气登上西门城楼看动静的巡丁视野中消逝的时候,同样火红的太阳,才刚刚爬上了金鸡岭山巅宝塔的塔尖。

洋鬼子来了,又很快走了,似乎也并没有马上就再回来的意思。

据说,在这一个半时辰里,驻防兵、绿营兵、团练们的鸟枪、抬枪、大炮,从城东廿五里的金鸡岭,一路丢到护城河的吊桥上,那岭上炮台,新铸的三千斤大铜炮,也早化成了一堆废铜。

据说,在这一个半时辰里,城里城外,连官吏、兵丁、衙役带百姓,共死了四百四十三口,其中跳河、跳井、上吊寻死的老百姓便有一百七十七口,多是大姑娘小媳妇和大户人家的女眷。

佟佐领中了十几枪,死在金鸡岭的炮台上,死的时候脸向着东方,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弓,那张长五尺八寸,阔二尺二寸的双角缠丝大弓。

阿大死在东城城楼上,天灵盖被弹片削去了半边,一双眼睛大睁着,怎么也不肯闭上。

知府大人也捐躯了,跳的府衙后院里的荷花池,尽管洋鬼子根本没打府衙前经过,尽管据长随们说,知府大人自始至终,连一个洋鬼子的面也没照过。

洋鬼子们也并没有从续竹巷里穿过,只有巷口第一家的王家老铺,被几颗从大街上飞来的流弹,在那块剥落了金字的老招牌上,又穿了三五个不大不小的窟窿。

看到的人都说,当子弹从匾上穿过的时间,水昌伯仍稳稳当当地坐在铺子里拾掇一张旧弓,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看到的人都说,阿大出殡时,阿大媳妇和扳指哭得泪人似的,水昌伯却呆呆的,没有掉一滴眼泪。

这些日子,城里到处是孝服,到处是哭声。阿大媳妇也见天搂着儿子,哭得死一阵活一阵的。

水昌伯却不哭,只是常常一个人望着招牌上的弹孔发呆。

没过多久,城里的孝服依旧,哭声却一天天地稀少了。水昌伯却还是老样子,常常一个人呆呆地望着招牌上的弹孔。

不过,自打洋鬼子来过之后,续竹王家老铺的生意却突然一下子好了起来,好了很多。

古怪的是,这些主顾大多是生面孔,而且全是要买弓的。

更古怪的是,这些大多穿着长衫或绸褂的主顾们,似乎并十分不在乎弓的好坏,也不十分在乎花多少铜钱。

“侬晓得勿?官军跟西洋鬼子开仗,自家死了交关,好歹才打死伊一个,我伲看见死鬼胸口,插了根泡桐尾巴的箭杆……”

终于有一天,参爷府的中军喝到醉醺醺时,把这个惊天的大秘密,嚷嚷得整个续竹巷,不,整个城都知道了。

不过,这个大秘密随着新府台的走马上任,很快就算不得什么秘密了。

因为从官绅到百姓,人人都看得见,城隍庙里的土地爷退了位,天子爷的圣旨,把为国捐躯的佟佐领封了做本城的新城隍。

那张长五尺八寸,阔二尺二寸的双角缠丝大弓,和那一壶镞长二寸九分,杆长四尺一寸的桐羽长箭,也披红挂彩的,被高供在佟佐领、不、佟城隍老爷新塑的金身前。

“听讲勿?城隍老爷托梦,勿管土鬼洋鬼,大鬼小鬼,有得续竹王家老铺格弓箭在此,百无禁忌哉!侬好也好歹也好,好歹买伊张弓,挂在堂屋里厢好得辟邪哉……”

“胡说,子不语力乱怪神,敬鬼神而远之,你们这些不学愚民,实在荒唐!实在荒唐!不过呢,这弓箭乃我堂堂中华上国世代相传的宝物,射术更为我圣人所传六艺之一,宝弓一开,洋人立毙,大挫彼西洋番鬼奇巧淫技之气焰,大长我圣人之邦之声威,吾辈谁非圣人门徒,自当祭而拜之,鼓而呼之,大书而特书之……”

于是买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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