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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第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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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无比浓密的头发一下子垂下来,遮住了他的面庞、他的眼睛。他像进入了温暖的黑夜,一个人在黑影里喃喃自语。

第一个知道这事儿的是清�。但他一声不语。那一天他去喊少爷吃饭,轻轻进门时,发现了一对相拥的人。他退出去。那一天他劈了很多木柴,又把它们小心地堆好,堆成一座小塔的模样。

曲予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母亲。

老太太站起来,儿子就喋喋不休地讲下去……老太太说好孩子我的心肝,你不要讲不要讲了,再讲我就要死了。她真的身子一歪倚在了一个雕花盆架上,呼吸明显地加重了。儿子赶紧过来扶她,她却用眼睛寻找旁边的闵葵——原来她在曲予进来的一瞬就溜走了。“这个妖……”她吐出半句,认识到它太粗俗,立刻闭了嘴巴。她的手拥住了儿子,泪水不停地涌流。她再不说话,只是央求儿子:“不必把这样的话告诉你爸了,他受不住……千万不要。”“可是……”“千万不要。”

他忍住了,没有在父亲面前提一个字。可也不过是三五天的时间,清�来喊他了,说老爷让他去一趟。他预感到了什么。

父亲的病一如既往,半倚在一个巨大的沙发上喘息,面前的大理石镶面茶几上放了一碗参鸭汤——这使他记起到了晚饭的时间了。他感到父亲的目光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失望。就这样被盯视了一刻,老人说话了。他抬起右手,那衣袖有些长,遮去了半个手掌,松松地挥了一下:“我看错人了。你是难成大器呀。去吧。”

他怔在那儿。

清�走近一步:“走吧,少爷。”

他跟着清�出来。他记得一出门,就看到天上出现了稀疏的星星。它们很大,但一点也不亮。这是个没有任何希望的夜。他突然想起了在海北森林中度过的夜晚,想起了点燃的松明和不停的催人入睡的辩论之声……他一点食欲也没有,尽管清�在后边一再地规劝,还是径直来到了白玉兰下。他在这儿走了很久。

回到房间时已经是午夜了。他想着父亲的那句话,不知怎么,老想从积满了灰尘的地方找点东西翻一翻。

灰尘可真多,他被呛着了,不停地咳,不停地翻。那些古旧的词句很拗口,但他还是大致看明白了,这都是自己的族史。上溯几代,这一周遭出了个京官,京官回家省亲,了解到距此二百公里的西部玲山有金银矿脉,回京后就上书朝廷,力倡“发凿山谷”,取“大地间自然之利”。皇上恩准,并命他为督办,奉敕开采。京官随即招用了十余位通晓盐铁经济的地方官吏和名商巨贾,而这其中就有曲姓。而后的曲贞——他该是老爷的爷爷了,成为督办最得力的助手,并在京官过世后成为当时最有名的三大督办之一。

曲予老要忍住呼吸,以免陈旧纸页上的东西飞进肺部。他极力想象那个督办的模样,想象采金场上隆隆的炮声和“万两黄金一条命”的民谚。曲贞在晚年脱离了采金事业,这也许是他极为高明的一手。他亲手把一个显赫发达的家族从有血腥味儿的地方领上另一条坦途,辞了督办,转而在海北和南方几个城市投资兴办铁场、缫丝业和纺织。后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地过来了,曲府也就成了现在的曲府,老爷是老爷,少爷是少爷,白玉兰迎着每个春天的呼唤开放。

但是曲予心中充满了说不清的厌恶。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家族(9)

他把它们掷到了那个旮旯里,一次又一次洗手。今夜的水怎么这么凉啊,从十指传到心头,令他一连打了好几个抖。他仿佛听到呵气似的声音,立刻跑到窗外看了看,什么也没有。

天亮了,不知什么时候亮的。他一睁眼就看到搭在膝上的毛毯落了淡红色的阳光,接着听见窗外的八哥在拙劣地呼叫:“你好!你好!”我一点儿也不好,我的胳膊都抬不动了。曲予觉得不知是着凉还是有什么心火移到了左臂上,试着动了动,又疼又沉。他费力地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从老爷屋里出来,清�离开之后,他怔怔地站在一棵橡子树下,抬起左手猛地击了一掌橡树。当时竟没有觉得疼。

他想去母亲屋里,又忍住了。

闵葵站在老太太身旁,她的呼吸正散发出玉兰花的香气……曲予一声声呼唤,站起又坐下。门响了,进来的人是清�。清�年纪和他差不多,可是却依照老爷的吩咐剃着光头,而且稍稍肥大的黑布裤脚上扎了腿带子。他多次劝他放弃这种打扮,他总说“是啦”,说过了也就说过了。他这会儿把一个木饭盒打开,从里面端出青花瓷器,有两荤一素,一个汤钵。

“见到闵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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