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 (第1/4页)

这位祖父是个秀才,曾经在偏远的贵州做过县知事。虽然秀才在功名中等级最低,而在偏远穷苦的山区贵州做县官也并没有什么令人艳羡之处,但是费家总以为自己是官宦之家。老祖父很厌恶贵州,并且死在贵州任上。但他死之后,贵州却成了他们费家家族传奇的所在。费家对嘉兴的街坊邻居都说贵州物产丰饶,是荣华富贵的人间天堂。费庭炎的母亲,也就是牡丹的婆婆,老是跟朋友说,说她当年结婚,嫁做县太爷的儿媳妇,坐的是县太爷的绿呢子大轿,说这些话,永远说得不厌烦。现在她孙子孙女儿玩捉迷藏的地方儿,就放着当年那顶大轿,不过绿呢子已然褪色,也已经磨损了,摆在走廊的角落里,这可以算做祖先光荣的遗物。

费家这位祖父,牡丹的公公,当年那位道台因为捐税账册被判坐监时,他正是那位道台的钱粮师爷。按理说,论责任,钱粮师爷应当担大部分的罪名,而且从此永不录用。可是,他已然将一笔赃款吞没,在嘉兴足以求田问舍,买地置产,下半辈子安乐度日了。他的后半生一帆风顺。大儿子后来做批发商,买卖农产物烟草、油菜籽、豆子,再运到杭州苏州去卖。二儿子现在务农。他一共有七个孙子。在嘉兴的大地主之中,他虽然不是最为富有,他的住宅却是气派大。他曾经盼望三儿子庭炎能大放光明,以光门楣,荣耀祖先。

儿童之时,庭炎就不喜读书。他根本不能科举中第,好求得一官半职,而且也不肯发愤苦读。可是,在社会上活动他却深得其法。他结交的朋都算交对了,都是在酒席宴会上相识的,大家共嫖一个青楼歌妓混熟的,对人慷慨大方,以便有朝一日幸蒙人家援手相助,都是这样拉成的关系,还有,不得不承认的,也要靠他天生的社交本领。他终于弄到盐务司的主任秘书的职位,原来他不敢妄想。薛盐务使是他煞费苦心高攀结交的那个朋友的叔父,而高邮县,虽不算最肥,也算个够肥的县份。

费庭炎把他得官职任命的消息向太太宣布时说:“我跟你说过。你老以为我昼夜胡嫖乱赌。现在你等着瞧吧,一两年之后,我就会剩几文了。”

牡丹听了,犹如秋风过耳,根本没往心里去。

丈夫说:“现在我回家来报喜信儿。咱们这一下子算起来了,你怎么连给我道声喜都不?”

“好,恭喜发财!”牡丹就这么简略的说了一句。

庭炎的确失望之极。这就是他娶的那个举动活泼生性愉快的小姐。是啊,不把女人娶到手,是没法儿了解她的。

甚至在那天晚上,做丈夫的欢天喜地情意脉脉之时,牡丹都会拒绝与他同床共寝。事实就是:她不喜欢碰这个男人一下儿,因为这个男人未经她中意就成了她丈夫。

他们夫妇离家赴任以前,家里大开盛宴,热闹庆祝,费家老太爷老太太是不放过这个机会的。请客唱戏,足足热闹了三天,凡是县里有身份,够得上知道这天大重要消息的,都请到了。至于要花费多少钱,这种顾虑,早已全抛在九霄云外。甚至那顶老轿也重新装饰,整旧如新,陈列起来,供人瞻仰。费老太太一会儿也静不下来,她跟一个客人说话时,眼睛不能不忙着打量全屋别的客人。她希望全屋的客人都看见她。人人在她老人家眼里,多么可喜可爱呀!

在宴席上,牡丹勉强装出笑容,其实她很恨自己这个样子。(她问自己:“是不是我渐渐成熟了呢?”)在本地盐务司一个主任秘书的职位,从钱财上看,当然不可轻视!若从官场的富贵上说,则无大事庆祝的理由;可是对嘉兴乡镇上说,却非比寻常。满瓶子不动半瓶子晃,小沟里流水哗啦啦的响。因为,是一个有关盐税的衙门。扬州的盐商都是百万富翁,谁不知道?

说实话,老太爷一想到儿子的职务是管着百万富翁的盐商,自己的头脑就有点儿腾云驾雾了。但愿儿子不白吃多年的“盐”!他儿子不用自己去找那些百万富翁;他们自己会登门拜访的。那些事情原是可以公然在饭桌儿上谈论的,牡丹听说之后,一惊非小。

十天以后,新“官儿”和官儿太太由运粮河乘船去上任,送行的人当然不少。单是朋友送的礼物,就值三四百块钱。在嘉兴县的老百姓心目中,费家已经起来,又是官宦之家了。

在没有别人在的时候,费庭炎还是怀着大海都浇不灭的热气谊情,他向太太说:“你等着瞧吧。我会叫你看看的。”

他的妻子回答说:“你若还嫖娼宿妓,那可就前途似锦,不久就在北京一了百了了。”

在一年前随夫上任的那条河上的航程上,她总觉得朦朦胧胧,仿佛面前笼罩着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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