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部分 (第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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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老顾说:“你要在小薛身上多下功夫。组织上希望把他争取过来,让他变成我们的人。他在巡捕房的关系,对我们下一步的工作相当有利。”

“我应该怎么做?”

“你就住在他那吧。要牢记使命,理解组织的意图。你和他在一起,观察他,拿握他的关系,这是组织上交给你的重要工作!”

如今,她几乎有些怨恨别人让她扮演的角色。顾福广话里的暗示,她怎么可能装得一句都听不懂?在电影中,卖弄风情的女间谍甚至可以是个正面角色,只要她相信自己站在正义这边。她甚至可以朝诱惑对象动真感情,也只须她自己相信而已。可真到让她来扮演这角色,却发现掉下陷阱的通常是自己。最先迷失其中的往往是她自己。

她隐约觉得,在她和小薛之间,有层难言的隔膜。一片若有若无的薄纱,一张玻璃纸似的东西。她认为造成这种状态的原因在她自己——她不得不去扮演某个角色。同时她也认为,捅破它完全是她的责任。可她不知道该如何做。她告诉自己,爱情不是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们想要的是穿透这个租界浪子的外表,穿透他的伪装,触及他的内心深处,抓住他最纯粹的东西,从而控制他(让他为我们所用)。她相信,在这个被繁华糜烂的城市生活塑造出来的形象下面,一定还有一个最本质的东西。就好像,一旦你除掉他的那些轻佻言辞,那些浮夸姿态,那些虚荣心,那些算计,你就会得到一个除不尽的余数,那是如同婴儿一般赤裸裸,一般纯洁无瑕,一般脆弱。那个去除掉杂质的薛会相信正义,相信理想,相信她(和她的组织)所要完成的事业。她没有意识到的是,她想要做的事情,与一个真正的情人想要在对方身上做到的事几乎一模一样。

她是怀抱着这样一种近乎自我牺牲的精神来诱惑他的。因而她的举动如此庄严,几乎有些滑稽。她帮他煮麦片粥,从一个原本可能是金色的大铁罐倒进奶锅里,加上水,加上奶精。他们一起寻找糖罐,可最后还是找不到,倒是在咖啡罐的盖子上,看到几块方糖。

他们在喝粥,没有说话。他心不在焉。而她呢,看起来又疲倦又绝望,用小匙一下一下往嘴里送,皱着眉,好像那是可以用来麻醉自己的一种苦药。

她尝试着对他说点什么。她想,当初她参加革命前,别人是怎样引导她的呢?她试着从下午刚发生的事情入手,假装到现在还在对巡捕房蛮不讲理横行霸道生气,兀自愤愤不平(其实那在租界里实在是太常见啦)。她想,那足以激发他对帝国主义的朴素仇恨。但后来她觉得这愤怒难以感染到他,说到底,最后让他们俩离开老北门捕房的也还是一个帝国主义分子。她觉得要把抽象的真理转变成一种具体切身的感受,实在是太难啦。她希望他来与她辩论,她希望他对她说巡捕房里也有好人之类的话。甚至到后来,她自己对他说:“你不要以为你的朋友就是好人,也许他确实是好人,问题在于他从事的职业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压迫人的制度。”可他却苦笑着回答说,他觉得连他自己都不是个好人。

“你当然是好人!要不然你为什么要救我呢?”她差不多是大叫着说出这句话来,没有察觉到这说法的前提稍稍有些可疑。可是如此一来,她倒变得专注起来,不再疑心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不再需要不断用意志来强迫自己。一心一意只是想去说服他。

而他呢,好像一旦别人进入到他自己的房间里,进入到他最真实的生活空间里,他就有责任向别人证明自己的职业,有责任证明自己并不是个整天无所事事、只知道沾花惹草的租界小开。他开始摆弄起他那堆东西,药水啊底片啊,窗帘拉起还不够,还用图钉在窗子四周钉上一大块厚布,又打开一只红色灯泡。

她觉得时间在白白流逝。她开始感到,单单靠言语无法让他们各自的思想合而为一。她上前几步,从背后抱住他,抓他的手腕,迫使他放下手中的小铁盒,胶卷盒在桌上滚几圈,停下来。

她觉得这太像个严肃的命令,因此在说出口之前,刻意想让它带上点乞求的味道,可实际上在别人听来(如果真有别人的话),声音却像是带着哭腔:“我要热水,我要洗澡。”

她怀着一种纯洁的使命感去洗澡。所以她只要一壶热水(等待一壶热水是庄严,等待第二壶热水就近乎滑稽)。可是,也正因为这种使命感,她并不觉得冷,尽管此刻夜凉如水。

她确实洗得很庄严。如果那是一幕电影场景,如果一定要配上一音乐,她觉得应该是《国际歌》。尴尬的感觉……在她洗完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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