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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前未婚妻叫作姜夕,他们在朋友的介绍下认识,第二次见面就确定了关系。两人从一开始就像搭档多年的网球对手一样默契。他青年就养成了熬夜的习惯,即使没有工作也要熬到凌晨。姜夕则保持着清晨起床的习惯,如同上班一样去工作室,画到傍晚回家,路上买做晚饭的食材。

两个人都无声无息,无欲无求,如同一个人在不同时区的分身。这种日子过得太舒服,以至于当乔意向她提出了结婚的请求时,她愉快地答应了。原本的计划是在她完成台湾的画展后去领证,可她去台湾之后,就不再回复他的短信和电话。乔意展示了一个中年男友所能拥有的最大限度的包容与体谅,发邮件让她准备好了再联系他。一个月后,他收到了她寄回的订婚戒指,一枚贵重的水滴形钻戒。

曾经的同侪开始接二连三地经历慢性病的折磨、丧偶、抱孙,他耻于和他们分享“失恋”这种奇遇,只好自己独自一人承受这小型的死亡——什么是死亡?就是世界加上你,再减去你。

这时,已经被他遗忘的酒店打来电话,确认他是否要入住。他想起高昂的预约金,说自己会如期到来。

“或许她离开您是好事,这样的结局比无爱的婚姻直到死亡要好。”井上忍听完他的讲述,轻声说。

乔意被她的话刺痛了,或许是因为她暗示姜夕并不爱他,或许是因为死对她来说并没有那么久远。他不需要一个来自半大孩子的安慰,几乎要大声地斥责她:你是谁?你凭什么这样说?然而他终于努力克制了怒火。

“或许您不够了解她。”井上忍说。

乔意再次被她的假设激怒了。他想起姜夕也曾经问过他同样的问题,在她去台湾开画展的前夜,他们最后的对话因为不断在脑海中倒带和定格变得支离破碎,颗粒毕现。他在客厅看球,她穿着睡衣突然出现在门口,问他是否了解她。他躲避她的问题,说她这是明知故问。

“了解一个人是不可能的,也没有必要。”他说。

第二章

乔意睁开眼睛,却是一片黑暗,他浑身浸泡在温水里,舒服得很痛苦。这个酒店的温泉叫作“冥想温泉”,是全然黑暗的空间,失去了对日常生活的控制能力,只能靠冥想去获得平静。

他试图让自己进入冥想的状态,却依稀回到多年前一个炎热的夜晚,跑着就迷失了方向,远处不知是枪声还是轮胎爆破声。在他意识到自己迷失方向的刹那,仿佛跌进了一个缝隙,眼看着时间从自己身上飞逝却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莽撞的、青春的男孩跑开,留下一个暮年的、六神无主的自己。

“Sorry。”一个女声也进入了这个无尽的长夜,平静的水面被搅动。

他听出这个声音来自傍晚那场无论如何也谈不上愉快的谈话,那个叫作井上忍的女孩儿。

“是我。”她说。她知道这黑暗的温泉里只有他一个人。

“你是不是在跟踪我?”乔意笑着问。

温泉另一边的沉默既是默认,也像是被揭穿之后的无言以对。水温似乎都因为那边升高的体温而热了几摄氏度。乔意却不敢进一步暧昧地试探。和大部分人的想象不同,男人其实很难向女人献殷勤,因为他们害怕如同脱光的裸体一样暴露自己的欲念之后被断然拒绝。这是童年记忆里的恐惧。

“您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比我想象中温和。”女孩儿的声音来自温泉的另一侧。

“你想说,我比你想象的老。在你读的故事里,主角只会和故事一样变得模糊,慢慢透明,直到从记忆里消失。但是他们不会老,不会扭曲变形,不会发出难闻的气味。”

他是真真切切地老了。《红楼梦》里王熙凤说,老人更爱热闹。最近几年,当评委、上电视、开讲座,什么稀奇古怪的研讨会都去,从瑞士钟表的不凡品位谈到中产阶级的煎熬与撕裂,各种社会热点的点评都不错过,加上几句谄媚年轻人的流行语,换汤不换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他们这一代人早已入土。那些曾经有左翼行动信仰和年少习惯的同侪,生命已经结束,寿命却没有结束,只好把自己埋入对书法和黄花梨的研究之中。只有他,如同不甘变老的选美皇后,是不甘寂寞啊,从尘土中掘出自己,爬出一条血路来。他享受的热闹里一半是同情,他却钝钝的毫无察觉。

这或许是他这么多年不再能写出作品的原因,他没有生活。

该如何避开从四面八方包裹着他像子宫一样的肥腻?一场爱情可以拯救他吗?一场如熊熊烈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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