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 (第1/4页)

于而龙记得最早萌出回乡主意的,好像是在一九六三年吧?

熬过了三年自然灾害和由于专家撤走,造成工厂差点停摆的局面以后,他,厂党委书记兼厂长,实在感到累了。于是,决定回石湖去住上十天半月。美不美,家乡水么!连他老伴、闺女、儿子都嘲笑他这种要不得的思乡症,因为家乡连半个亲人都没有了。

飞机票都订妥了,那位神通广大的王纬宇,哦,实在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连省地两级都给通气打了招呼,安排得再妥当没有,合着眼也可以回老家了。然而,遗憾极了,开不完的会议,批不尽的文件,堵不完的漏洞,以及成堆涌来的问题,使他回想起解放战争时,骑着他那匹的卢,追赶残敌在黄河滩上,拔出了这条腿,那条腿又陷了进去一样。有什么办法?万把人的工厂,你是党委一班人的班长,想拍拍屁股休假走人,谈何容易。

好心的王纬宇敦促他迅速采取行动:“老于,横下一条心,赶快走人,别磨蹭啦!”

但不晓得谁多嘴多舌,竟传到了部机关和工办的耳朵里,他们觉得有些奇怪。按照常理,要疗养休息,有北戴河、青岛、从化,要游山逛水,有黄山、西湖、滇池。干吗去石湖?故乡!可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没一个。于是,只好理解于而龙在闹情绪,老徐(在工办和部里都兼有职务的领导干部)问:“是不是这次提了几个副部级的,没有他,受到一些影响啊?”

他的老上级周浩,就是那位很有战功的“将军”,由这个工业部调回部队工作去了,一个电话打到他家里,关照他的老伴说:

“若萍,你告诉二龙,不要心血来潮了吧!”于是他只好求自己的秘书小狄,将飞机票退掉了事。

谁没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呢?没过几天,他就获知这情况是王纬宇捅上去的。顿时间,火冒三丈,差点要找这个“长舌妇”打架。但是,他终究不是早年间石湖上的“草莽英雄”了。耐住性子,又隔了几天,找了个适当机会问道:“支持回乡的是你,反对回乡的还是你,出尔反尔,什么意思?这不是分明在耍两面派么?”

这个从来不会脸红的王纬宇,神色坦然地回答:“如果你愿意那样来理解,我也不拦你。不过,应该允许认识有个发展过程:一开始,我从感情上讲,起心眼里支持你回到故乡去看看。尽管,说实在的,石湖也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然而,冷静下来,理智地想想,又觉得不能放你走,这样一大摊子,全落在我副手的肩头上,真有点吃不消咧。老兄!不错——”他直率地承认:“是我捅上去的,别怪我!”

于而龙眼珠还是瞪了起来,(这个人哪!)“那你本可以当面锣,对面鼓地对我讲嘛!”

他笑了,笑得那样自然:“谁不知道你老人家的脾气,拿准了,是轻易不肯改变主意的。”

正如他了解于而龙的脾气一样,于而龙也摸透他的性格,这种“王纬宇式”的做法,他也不止领教过一次了。于而龙认为王纬宇或许有些道理。确实,工厂的事务像苍蝇落在蛛网上,缠得他动弹不得,是很难一走了之的。何况,他也没有什么急迫的和必须的理由一定要回石湖,于是,这最早的回乡打算,就这样偃旗息鼓地作罢了。

难道这一回的故乡之行,我们的主人公就那么痛快爽利了么?

不,同样不,照旧还有阻力。

首先,是他的老伴不赞成。

其实,去年春天,当他们全家偶然间得知芦花——就是于而龙的第一个妻子,石湖支队的政治指导员牺牲的时候,还有一个开黑枪的第三者在场的情况,一下子推翻了三十年来毫不怀疑的结论,谢若萍是全心全意支持丈夫去搞清楚,弄个水落石出的。但是去年这一年,在中国近代史上决不能等闲视之的一九七六年,风云迭起,阴晴不定,就这样拖啊拖啊,一直拖到了十月的阳光,重又把人心照亮的时候,谢若萍倒变卦了。

也许人就是这样的习性,破罐破摔。一旦生活变得美好起来,而未来又更加充满希望的情况下,人就会越发地珍重自己,爱惜自己。特别是一个同甘共苦,历经忧患的妻子,能不怜惜老头子所剩下的,应该说是不多的岁月么?也不知谁给她耳边吹了风:“别让老于瞎折腾了。这十年,三灾九难,好不容易熬过来,让他安安生生多活几年吧。你是医生,若萍,得过心肌梗死的人,那就等于在马克思那儿备过案的,随传随到……”

而且通过去年失望的函调,谢若萍已经不大相信于而龙能剖析开三十年的不解之谜。不可能的,她这样想:能否找到那个划船的老汉?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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