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 (第1/4页)

她在这一瞬间看清了这男子,白布衬衫,两根吊带的西装裤,头上戴顶鸭舌帽,帽檐下的眼睛似很有神,笑起来弯成月芽,有点眯缝。这,跟她自己笑起来很相似。

她的脸倏地赤红:胡思乱想。

她静静地立在冬青树旁观看这场球赛,直到球赛结束。她看见那男子挎着夹克衫,在一群大学生们的簇拥下,边走边聊。看见他逢人就打招呼:“喂—老(亻表)!”

他一点也不尴尬,或举手致意,或握手言好;时驻足观看宣传栏,时与人争辩得激昂慷慨。他将原本明朗活跃的氛围鼓动感召得如火如荼,让人感受到平等民主的祥和。

他就是别开生面、与众不同的“蒋太子”!

他第一次来到南昌,然而刚到就如鱼得水般融洽,刚到就鹤立鸡群般引人注目。是因为他的特殊的身分?特殊的经历?特殊的性格?特殊的风采?

总之,他烙刻进了她的心田

五 “亚若,你娘就托付于你了!”

亚若居住的小阁楼,收拾得绣房一般典雅,只是嫌寡淡了些,什么都是海青色的。壁上斜挂着一支箫和一把月琴,写字桌的玻璃台板下压着自抄的蔡琰的《悲愤诗》,蝇头小楷,娟秀极了。章老太太正在收拾细软首饰,亚若便起身继续收捡父亲的行袋,一边宽慰着母亲:“妈,船租好了,东西收捡好了,该交代的事都交代了,等明早把爸送上船,我们后天就走了。”

“唉,这兵荒马乱的,人家都怕天各一方,我们家是天各几方呵。”

“妈,收拾熨贴了,早点睡吧,我送你下去。”

下到楼梯口,却见西厢章家主人还在擎烛夜读。母女俩便推开虚掩的门靡,将收捡好的大包袱拎了进去。一时间,章家老太太竟哽咽不能语。

抬眼看她们的章先生就呵呵笑了:“怎么啦怎么啦?不过是小别前夜嘛。”

章老太太就抽抽搭搭:“懋兰他爷,这兵荒马乱,你也不是年轻的辰光了,全靠自己保养呢。庐山寒气重潮气重,这传代的狐皮袍子还是你带上”

听着内子的絮絮叨叨婆婆妈妈,章先生的鼻头就有些酸酸,眼塘子就有些潮湿湿的

章老先生也算阅尽人间沧桑。前清末叶,吴城镇的少年章甫,县试、府试、省试连连中魁,轰动乡镇。十八岁那年娶了同镇名门周家之女周(女先)为妻。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章甫自是得意。婚后虽连生三女,但民国了,时风不同了,何况章甫还曾在北京政法大学进修过,亦算新潮派,不仅不难为娇妻,还调皮地哄着妻子一同对付刁横的老母呢。去京都求学也罢,奉派到遂川当知事也罢,在佑营街挂牌做执业律师也罢,风风雨雨近三十年,说雅点,琴瑟和弦;说俗点,公不离婆,秤不离砣。眼下即要一北一南,何况近年来夫妻间还生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章甫的心就被搅得不能平静了。

三女却站到西壁一溜长排的书柜前浏览。笨重的老式书柜几乎挨着天花板。

三女最钟爱书柜,而他最钟爱三女。

大女太沉静,二女太懦善,四女懋梅自小给奶娘带,十来岁才归家,满女幽兰,一生下来就给新建的远亲当了养女,唯有这三女,活泼伶俐,聪颖可爱。三岁背得下唐诗一百首。七岁那年,章甫让儿女围着炭炉,给他们讲了曹植七步诗的故事。这个才七岁的三女,竟跳了起来,嚷道:“我也能作七步诗!”好呗,看她挪着小步,七步到了,就吟:“春兰桃李竞芬芳,夏荷秋菊美家乡,寒冬腊梅开过后,又是幽兰放清香。”这还了得!满座皆惊。她将姊妹五人的名字全嵌进去了。他章甫能不疼爱这白净玲珑的小精灵嘛?

到得抗战前夕,她竟然自作主张,将懋李改名叫亚若,底下的弟妹也就一哄而起,大弟懋萱改名叫浩若,小弟懋宿改名叫瀚若,懋梅也吵着要改,章老先生就说,你是大雪纷飞时生的呀,这“梅”字我舍不得。懋梅就改名叫亚梅。怎么说,三女早早就是弟妹们心目中的主心骨了。起初章老太太是不允许这么瞎改名字的,有宗有谱按辈分叫的,一个毛丫头敢擅作主张?章老先生却很开心,率先在家喊新名字。想当年,他到京都求学,不是将自己的名字改为章贡涛吗?章贡合流为(章贡)(赣),赣江之水浪涛涛,有气势有抱负。他还将发妻周(女先)更名为周锦华,锦绣中华,女儿家的名字也要不凡嘛。看来三女像她呵,这就叫有种像种吧。章老太太却不改口,那原先的名字就委屈地做了小名。

此刻,章老先生望着凄凄怨怨的妻和手不释卷的三女,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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