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部分 (第1/4页)

这是中年男人最大的失败。我垂头丧气地穿上衣服往外走,冷汗还在不停地流,冯佳站在水雾中浪声呻唤:“来呀,姓魏的,姑奶奶等着呢!”我气恼已极,哐哐当当地换鞋开门,她满身泡沫地追出来:“干都干过了,我不用搬了吧?”我挥挥手,恨不能拿刀捅了她。走出门呆了半天,这时肖丽又打过来,听着像是在哭:“你在哪里?刚才是谁呀?”我长出一口气,眼珠转了转,蓦地发作起来,对着话筒连声怒吼:“都是你!没事打他妈什么电话?!我他妈撞车了!”肖丽果然惊呆了:“啊?什么撞你没事吧?”我哐地挂了电话。

这是我对付女人的绝招之一:有理不在声高,无理拿个喇叭;有理让人三分,无理蛮横到底。反正事情已经无可辩解,那干脆就不辩解了,“危时乃用利器”,找个耸人听闻的借口,发冲冠之怒,行雷霆之威,先干倒再说。女人都是属狐狸的,越辩解她就越起疑,一点点盘问下去,最后皮漏了,馅也漏了,铁案如山,一辈子拿着你的把柄。高明的办法就是像我这样,一棒子先敲晕了,以后怎么说怎么有。伪造一起车祸太简单了:找老郝要张维修单,填上个天文数字,回家往桌上一甩,不用开口她就心虚了三分。就算将来再起疑心,要查办那叫床的女人,也好对付:心情好就解释一下,说对面车里有个女人撞伤了,不是叫床,是呻吟;心情不好都懒得解释,只需大吼一声:哪他妈有女的?都怪你!有道是“霹雳经天,闻者惕惕”,她自己就会骗自己:哦,原来没有女人,是我听错了。

这就是人间伦理,看穿了不过一个“骗”字。每个人都在骗人,每个人都在受骗,聚九州精铁铸不成半句真话。一切仁慈,一切关爱,一切动人的言说,原只是浪头浮沙,百溯千洄,终究沉入水底。这世界就像一只华丽的茧,全由谎言的金丝织成,造物疼爱众生,使他们沉睡其中,承诺给他们幸福,却传谕不可睁眼。

在新华夜市吃了碗砂锅米粉,一出来就遇见了刘元昌,狭路相逢,退无可退,被他一把揪住:“魏魏律师”我满心腻歪,说你的案子我办不了,你认命吧!他浑身哆嗦:“我我饿。”这人瘦得只剩一副骨架子,满脸饿殍相,估计真是饿极了,我叹口气,给了他10块钱:“拿去!以后别他妈缠着我!”他还不肯走,结结巴巴地问我能不能给他找份工作:“没没饭吃,饿!”我说这个我帮不了,要不你回监狱算了。他怔了半天:“对!我怎么没,那你你”我说坐牢不用别人帮忙,指指对面的银行,“把它砸了,马上就进监狱。”他眼珠一亮:“真的?”弯腰抄起一块砖头。这家伙还是个实干派,我又气又笑,赶紧拉住,说别砸银行了,我帮你想想办法吧。他狐疑地瞪着我:“又又骗我!”我摇摇头,想说点什么,可又无从说起,转身走开,刘元昌看看银行又看看我,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泪光闪闪,脸上皱纹纵横,像是沐浴着巨大的幸福。

我开车转了半天,现在回家还太早,我刚出了车祸,要见官,要拖车,还要预留出救治伤病的时间,至少也得两三个小时。路上经过同济医院,进去挂了个急诊,骗肖丽用的,一个皱巴巴的老太太躺在长椅上一口不接一口地喘着气,看得我无比沮丧,转念想起刘元昌,心中又是一紧:这家伙不会真去砸银行吧?教唆罪可不是玩的。干脆又开回新华街,夜市早就散了,刘元昌孤零零地坐在银行门口,头一摇一晃的,不知在干什么。我慢慢地走过去,发现他已经睡着了,腮边拖着长长的口水,两手蜷缩胸前,一手拿着半个馒头,另一只手牢牢地握着那块砖头。

夜色苍茫,这城市深不见底,除了那些阴险的夜行者,大多数人已经睡熟,清冷的星光漫不经心地照着他们的梦,一些梦见钞票,一些人梦见美女,还有些人正在梦想坐牢。

(二十)

97年以前,大陆刑法有几个著名的“口袋罪”:一个是反革命,一个是流氓罪,还有一个叫投机倒把。这三者涵盖极广,万事都能往里装,反革命罪是政治领域:油印小报,偷听敌台,骂县委书记,说领袖坏话,76年有个傻子在门口垒了一堆砖头,夜里一脚踹倒,大喊“地震了”,那时刚经历过唐山大地震,全国人民闻震色变,光着身子就往外跑,最后这傻子被判20年,罪名是“现行反革命”。流氓罪主管胯下,胆敢违法勃起,一律发配新疆,83年有个恋物癖偷了几条女人内裤,被居委会老太太告发,按道理应该送去医院,没想遇上严打,神经短路就算人民公敌,判了整整10年。投机倒把反对一切私人贸易,做买卖,跑运输,把江西的栗子贩到芜湖,把东北的玉米弄到深圳,都算扰乱社会主义经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