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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京城时,她已经离开了,竟是皇上下的旨意,有生之年不得踏入京城一步。

他从不喜欢领兵打仗,平生三次,一次随先皇亲征,那时她在营中随行,虽然陪同的不是他,一次平定安南,她在云南等候,虽然等候得不仅仅是他。而这一次,纵是京城的锦旗彩帛相迎,他却觉得一切绚丽的色彩都失之于苍白。

宣德十年,皇帝驾崩,回京城吊丧,素白的天地间寻不到她的身影。不过他想,她此刻一定躲在某个角落,也会泪流满面,她一直是个心软的人,不知道是否能放得下,这纠缠的爱恨。

他的脑海中想起了这些事,越发觉得手中的信沉重不可方物,隔着信封拈掂,只是薄薄的几张纸笺,摩挲得久了,竟生出一丝温热。

他的目光正随着好几片白色的花瓣离了枝桠,缓缓地飘落了下来,第一片落了水面上,紧接着第二片竟也不偏不倚地落了一处,这样好几片花瓣层层叠叠,摇摇坠坠间,半边浸渍在水中,慢慢地被渗得湿重,几番沉浮。

他慢慢地展开信笺,清镌的字迹竟有些模糊。

“一别之后,二地相思,只说是三五月读到卓文君的这段文字,再看到司马相如的那十三字家书,我想到你曾给我的信,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十百千,竟是从此而来。

他是不忆,你偏偏漏了“九亿”二字,如今我知道,不是不忆,而是久忆。情到深处方转薄,岂是廖廖数字,能够表达的心情?

这些年我四处行走,就像是初遇你时,曾经希望可以四处游走,真是兜兜转转数十年,不过是回到了当初,只是心情又是大不相同,物是人非是是休,未语泪先流。

我去过我们初相见的地方,回过如是阁,那里已易了主人,改了行铺,竟是寻不到一点过去的影子,只留了一宿,便匆匆离开。

然后顺江而下,往江南一带游走,独自一人泛舟江上,顾盼美景,倒也悠闲。

江南的冬天很冷,是透过骨子里的冷意,如烟似雾地笼着,没有一处暖和的地方。所以渐渐学会小酌,以此取暖,三分醉意朦胧的时候,好像能看到时光回转,梦回前生。

路过长安的时候,正是傍晚,远远望见高高的城墙,依稀灯火燃亮,更有几点寒鸦从城墙上掠过,我愣愣地望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暗,才转身离开了。只是在长安附近的小小村落里,我见过一种花,洁白若玉,满树生华,轻风拂过时,乱花纷飞迷人眼,更有浓郁的香气袭人,路人告诉我这种花名为玉蕊。

我记得那两年,在长安的府上,在藤萝架下,池塘边上就有两棵这样的树,只是当时,我并不识得,也不记得

走了许多年,已经倦怠了,心却不能释怀,到底是要回那个江南小镇履行一个约定了。

奕肃,我听说人有三世轮回,今生已过,如果真有来生,如果还能相见,来生再结情缘,可好?

他的目光扫了这话末的几个字,手已是抑止不住地颤栗,他想用力去捏紧那纸笺,竟是使不出一丝力气,眼见着它慢慢地从指间飘落。

他只觉喉间生紧生紧,呼吸都不得顺畅一般。眼角胀痛得厉害,眼睫也一眨一眨得频繁,酸涩慢慢从喉间涌上,在鼻尖,眼底,唇间蔓延。

晚风拂过,树上的玉蕊花纷纷扬扬地落下,一时之间,满目的玉色旖旎,风不停息,仿佛要将这一树的花朵都吹落枝头,不留一朵花,不留一片瓣。

他的心里一阵疼痛,竟是要窒息一般,那股酸涩终于蓄满了眼眶,他抬头望天空,夕阳已落了下去,空留一抹殷红,再过一会,天色彻底黯淡,星辰又要缀满天幕,他想起在常洲的野郊,在漠北的伯颜山上,在慈恩寺的后山上,也许那个时候,他们曾经离得很近,近到一伸手可以触到的距离,只是如今,却是生与死的距离。

他想到这里,那温热得有些烫手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平生不曾落泪,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却是如此肆无忌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