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 (第1/4页)

孩提时代深刻于心的痛苦与孤独,从来不曾被成长抹煞。后来的我是自信的,过于自信,但那不能取代什么。什么也不能取代。我音乐上的造诣与可造性越强,我的叛逆越彻底,母亲的失望与痛苦也越刺心。这让我快意。我从没有意识到那种快意,可那种快意一直一直一直在我心里,脑子里,潜意识里。一直都在。

我是个坏孩子,十恶不赫,不肖,忤逆,卯足了劲让母亲难过。

受诅咒的该是我。

然而我怎样都没想到,在危难关头,最终帮我的却是一直被我摒弃与不屑的音乐。

伤情故乡(三)

母亲病后,她所在的师范学院只给报销百分之六十的医药费,因为改革后的医疗制度就是这样规定的。而这百分之六十的医药费里不包括各种质优价高的自费药。

母亲一天的住院费医药费是一千二百元,这一千二百元里我最少需承担六百二十元。

我每晚跑五个场子唱歌演奏,不包括小费每晚能挣五百元钱。即使这样,仍不够维持母亲救命所需的全部费用。我卖了我们的房子、家具、钢琴及一切能卖的。

还剩下我自己。我冰清玉洁的身体和我冰清玉洁的心。如果需要,我也只好卖了。

为了母亲,我相依为命的母亲,我什么都能放弃。

我原是那个种下孽因的孽子,活该吃尽人间所有的苦,万劫不复。

这个时候。快要失去母亲了。我不敢承认不敢想不敢面对,可是我知道,我要失去母亲了。迟早。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也许不知道哪一天。不会太远,不会太久。我要失去母亲了。我才发现,我才意识到,我爱母亲胜过爱自己的生命。

抛开愧疚,这么多年对她的辜负,懊悔——那足够撕碎我,抛开这些,我爱母亲胜过爱我自己的所有。到我快要失去她了,我才知道。

被撕碎后我仍然逃不过毁灭。注定的。

医生查房的时候,我被叫醒了。

每天凌晨四点以后,母亲的状况会好一些。我便坐在椅子里把头伏在母亲床边眯上一会。从四点到八点,我趴在母亲的床头,睡我一天中唯一的觉。每次都会做梦。每次梦中的我都在绝望地奔跑。

不知道为什么奔跑,不知道要跑向何处,不知道要跑到何时。

只是跑,只是跑,只是跑

每次醒来,都疲乏欲死。

医生把我叫进办公室,怜悯地看着我,告诉我,以母亲现在的状况看,三天注射一支进口白蛋白已不够维持她的生命,她需要每天注射一支。进口白蛋白一支四百二十元,这意味着我每天将承担一千零四十元的医药费。

我的大脑一下子空了。

这么多钱,我上哪去搞?

这么多钱,我又必须搞到!

我想起了那个男人。

如果他能够为我垫付一部分药费——我是说我仍然会去唱歌演奏,不足的部分他帮我垫付,等母亲病好或者不再需要这么多钱时,我再慢慢挣钱还给他。而利息就是——

我自己。

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我的耳边还响着医生的话,他说母亲不会有任何好的可能和希望,打再好的药都回天乏术。不如就用一些一般性的药,能维持到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能维持到什么程度是什么程度。

我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出来。

我知道医生也是出于好意。可我不能放弃。即使没有任何希望我仍然要咬牙坚持。

坚持到最后一刻。

走进病房,邻床那个老太太的儿媳正在大声抱怨药品价格居高不下,住院整个就是往无底洞里扔钱,比扔水里都不如,扔水里还能听个响呢。这倒好,钱白白扔出去,病却一点不见好,只是花钱等死罢咧。老太太瘦成一具干尸,躺在那已毫无知觉,什么时候拔掉氧气管什么时候断气。他儿子和媳妇都是下岗工人,靠摆小摊维持生计,为了老太太的病四处举债,能坚持到现在还不放弃实在不容易。那儿媳妇心倒是不坏,就是嘴臭。费力不讨好。

我坐在母亲病床前。母亲看着我,一声声咳嗽,一口口吐着血沫子。癌细胞已经从她的肺转移到脑,使得母亲的眼睛可怕的向外鼓凸,黑眼球斜向一边,白眼球混沌沌一片,看上去甚至有几分狰狞。母亲急促地喘息着,却说不出任何话。病魔已经掠夺了母亲说话的能力。除了呼吸,她的嘴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吃喝。

我看着母亲变形的眼睛,那眼睛里仍能流露出我熟悉的眼神。母亲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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