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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才明白,这种事情太常见了。当年离家的知识青年,为了给自己或子女赢得一个回城的户口,要征得原籍的兄弟姐妹签字同意,常常因此反目成仇,乃至大打出手,也不乏闹出人命。

不久以后,学校里又传出一件大事,关于李晓梦。

大家都在说——古兰丹姆真的是古兰丹姆,她不是汉族,她的妈妈是维族人。难怪啊,她长得有些特别。

学校领导也来过问,发公文去喀什调查,要搞清楚李晓梦是不是身份造假才来借读的?

她拒绝跟任何人说话,包括我在内。虽然,我没有看到她掉眼泪,但从她怨恨的眼神看得出——全世界都成了她的敌人,感觉再也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第七天,她消失了。

我去李晓梦家找过她,她叔叔说晓梦回新疆去了。

那是初三中考前的一个月。

哎,我再没有见过她,整整二十年。

2014年9月16日,深夜,喀什人民公园。

四周寂静,布满树林,还有一地落叶,仿佛回到江南的公园。已近子夜,大门却敞开着,幽暗灯光下,聚拢着四个维族人,三个老头,一个年轻人,坐在地上聚会,令人狐疑。

走进一看,才发现他们四个在打扑克牌,我和甫跃辉相视一笑。

月黑风高。

继续往公园深处走去,渺无人烟。古人说黑夜遇林莫入,我们两个是胆大包天。此处回头再看人民广场,似是两个世界,依稀眺见对面毛主席像的灯光。

眼前出现一栋建筑。

正面很不起眼,只有一层楼,门口有颗红星,像是苏联建筑,有块指示牌——喀什人民文化宫。

我的心脏,不知被什么刺了一下,这个名字,仿佛从冰库缓缓解冻,苏醒,复活……像她的眼睛。

绕到文化宫的侧面,才觉得规模不小,有个古朴典雅别具民族风的边门。

我听到了笛声。

颤音、滑音、叠音、吐音、飞指、换气,各种技巧,棒棒哒呢。

甫跃辉讶异地看我,谁都不曾想到,在这喀什的黑夜里,整个中亚和维吾尔文明的中心,竟会突然响起江南的竹笛。

这笛声,这旋律,我依稀记得,不,是永远难忘。

鹧……鸪……飞……

这首曲子,二十年前,我的“古兰丹姆”李晓梦,她最爱在燎原电影院街心花园的月夜下吹奏——而今那座电影院早被拆了至少十年。

那指法,那气息,那节奏,还有特别的剁音,我记得一清二楚,少一分,多一秒,都绝不会搞错,在耳朵中,在心里头。

是她吗?

两年前,我梦到过一次“古兰丹姆”,突如其来,毫无理由。梦中的她长大了,依然有她的笛声,此刻耳边的《鹧鸪飞》。当时,我很恐惧,她会不会死了,才会给我托梦?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到现在,我才明白,我一直,一直,很想,很想,她。

我的古兰丹姆。

喀什的夜。

从前,她不曾跟我说起过高台民居,也未提过香妃墓,更没有艾提尕尔清真寺,她只说起喀什人民公园,还有喀什人民文化宫,这是我的中学时代,对于喀什仅有的两处印象。

古兰丹姆,我来了,用了二十年时间,走过五千六百公里,你还在吗?

循着笛声如诉,我如鹧鸪飞似的,疯狂地在林子里寻找她,也许就在背后,某棵大树的转角,人所不见的黑暗里。

我好想再见到你,哪怕你已嫁作人妇,儿女绕膝……我只想,对你说句话——

二十年前,我托表哥叶萧,在他暑假回新疆跟父母团聚时,顺便打听一下喀什人民文化宫的李老师。

表哥回来后告诉我一个秘密——

李晓梦的妈妈,并非上海知青,而是当地的维吾尔族,曾在喀什非常有名的舞蹈演员,家住老城的高台民居里。李晓梦的爸爸,在工人文化宫当音乐老师,他俩因此相识。虽然所有人反对,他还是娶了她为妻,不久就有了一个女儿。李晓梦三岁时,她的妈妈死于难产。

那一年,开始了知青回城的大潮。

按照当时政策,李晓梦爸爸这种跟当地人结婚的,很难得到回城名额。李晓梦十三岁那年,爸爸托了许多关系,跟一个离婚的上海女知青假结婚,修改了李晓梦的身份信息,终于得到让她回上海借读的机会。只要将来亲戚们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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