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部分 (第1/4页)

薛崇简在黑暗中无声一笑,朔风将车帘掀起一角,霰雪从空中静静洒落,被千百盏明灯映照,便如天地间垂下了细碎珍珠织成的帷幕。今日上元,仕女少年们皆聚戏朋游出游赏灯,数百名彩女手挽着手踏歌而行。远远地从上阳宫传出的钟声,在通衢上喧天锣鼓中却听得异常清明,似在告诉他,那有进无出的幽暗地狱,离着这光烛天地的欢喜人间,也不过隔了天津桥窄窄一衣带水。

薛崇简的手探在李成器怀中,感受着他似乎甚是微弱的心跳,耳听得车外歌舞联翩之声,方才的紧张却没有丝毫散去。再欢快的节日,也是他人有庆,与车中人无关,只有现在、只有这不见光明的车内,他们才有一刻的安全。他们刚从地狱中打了个转,他犹然能闻见自己身上、来俊臣身上、李成器身上浓重的血腥气,李成器的伤有没有救,他们会不会被皇帝抓获,绥子又该投奔何处,他什么也不知道。他只盼着让自己掌心里那微弱心跳,与这吱呀的车轮声一起,永远不要停。

薛崇简心中涌上一阵难言的恐惧与不着边际的焦灼,眼眶一酸就想掉泪,咬牙强行忍住,在来俊臣身上狠狠踹了一脚。绥子迅捷地用自己的帽子堵住来俊臣的一声痛呼,将剑尖稍稍刺入他喉头肌肤,来俊臣身上虽然痛彻心扉,却也不敢呼叫了。薛崇简压低了嗓子骂道:“我表哥要是有事,我就宰了你喂狗!”来俊臣喘了几口气,低声道:“我用刑有分寸,寿春王并无性命之忧。”

今日神都九门皆不宵禁,薛崇简他们的车系有公主府的銮铃,车夫身上也有腰牌,出城门时薛崇简连脸都不必露出。马车行到了城郊一片荒林中,那里早有十数名可汗府的少年在等候,他们虽是都换做汉家儿郎打扮,但身后的彪悍骏马,腰间弯曲的佩刀还是隐隐显露着他们的身份。薛崇简顺手砸在来俊臣后颈,将他砸晕过去,跳下马车将捆得粽子一般的来俊臣掷在地上。

绥子一露出头,那些少年们纷纷涌上去,急切道:“可汗呢?救出来没有?!”绥子默默下车,他在车中摘了帽子,一头短发辫登时垂落,他阴鸷的目光盯在来俊臣身上,一步步走近,不知是不是错觉,薛崇简似乎听见这突厥儿郎周身骨节,都在发出如同断裂般的咯咯轻响。

绥子顺手从一个友伴腰间抽出腰刀,道:“父汗被他害死了。”薛崇简心中一惊,闪身挡在来俊臣身前,用力捉住绥子的手腕,道:“你不能杀他!”他这才看清,在满脸的胡须下,绥子一双血红的眼睛瞪得几欲撕裂,绥子怒号一声:“他杀了我父汗!”林间枭鸟被他的怒吼所惊,纷纷扑梭梭向远处飞去。众突厥少年跪倒在地,悲愤号哭道:“杀了他,为可汗大人报仇!”

薛崇简盯着绥子道:“你这一刀下去,我同寿春郡王就得给他垫背。你要杀他天经地义,你们人多,我也拦不住。但你若还信我是朋友,我向你发誓,将来一定会杀他替可汗大人报仇!”

绥子的胸口起伏着,他死死瞪着薛崇简,似是听不明白他说什么,一众少年皆愤愤道:“他们汉人最为狡诈,不能信他!可汗大人大仇不报,我们有何面目去故乡见九姓族人!”

绥子青筋暴起的手缓缓地从薛崇简的手中抽出,薛崇简也不再使力,慢慢垂下手臂。他没有资格要求这些血性少年,不为自己的可汗报仇,人生若能快意恩仇该多么好,那第一个要杀来俊臣的,就该是他,父仇不共戴天的滋味,他早就清楚。

忽然间,如一块巨石轰然被惊雷击裂,又如陷入囚笼的猛兽,发出最后一声悲愤的怒嚎,一声痛啸充出绥子的胸臆直上云天。绥子扑倒在地,将脸埋在冰冷泥泞的土地中纵声悲泣,那些少年也登时失声痛哭。

绥子哭得几声,抬起头来,用袖子一擦面上泥水,将那片袖子狠狠撕裂。他又缓缓将弯刀举起,割断自己一从发辫,再将自己两只耳朵割下,又在左右脸颊上各划一刀,鲜血顺着他浓密的胡须滴滴坠落,面容上血泪交流'1'。薛崇简一惊,踏上一步道:“你做什么?”绥子不答,那些突厥少年也登时面显庄重神色,如同绥子一般,裂裳断发,割面截耳。薛崇简猜测这残忍的动作,或许是他们表达亲丧之痛的仪式,亦或是发下某种誓愿,他被这份古老又悲壮的忠贞震慑,怔怔说不出话来。

绥子站起身来,走到薛崇简面前跪下,薛崇简正要回拜,绥子已喝道:“不要动!”他俯下身去,深深地亲吻薛崇简的靴子,低声道:“我的友伴,我的恩人,请你寻找我父汗的尸身,焚烧后收藏在一只金瓮中。”薛崇简含泪点头道:“我一定办到。”

绥子这才站起身,他面上的伤痕配着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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