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 (第1/4页)

含笑

1

刚满月没多久就死了母亲的小猫,蜷缩在草丛里不住哀鸣。

春雨下个不停。绵密雨丝打湿草叶,浸染泥壤,深山里春寒料峭,云雾重重,幼猫打了个喷嚏,尽管後腿冷得打颤,肚子饿得要命,依旧坚持窝在原地等母亲回来。

一阵沙沙声传来。猫的耳朵很敏锐,尤其这只幼猫自降生以来,一直窝在母亲的怀里吸奶,外界的一切对它来说既新鲜又陌生,因此它连忙竖起耳朵,瞳眸睁得圆圆的,半是紧张半是兴奋地注视著声音来源。

出现在幼猫眼前的,是一双草履。它大为讶异,因为除了母亲之外,它还没有看过其他会动的东西;但它年纪太小,小得不懂惧怕,於是静静蹲踞在长草中,以天生的猎人本性,伺机而动。

一只大手穿过幼猫腹下,将它凌空捧起。幼猫僵在半空中,被未曾体验过的悬空高度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所幸这惊人的经验只维持不到一瞬,它便落入一个温暖乾燥的怀抱里。

「猫儿乖,你的娘亲跑到哪里去了?」

大手的主人是个年迈的老人。他的头上没有毛发,只有六个戒疤;身上的袈裟虽洗得破旧,依旧散发乾净好闻的气味。这是幼猫第一次接触人类,但它不仅不惧怕,反倒觉得眼前这个陌生的生物有种亲切的味道,让它想起不知去向的母亲。

老人搔了搔幼猫的耳朵,幼猫觉得痒,便抖抖耳朵,两只前爪捧著老人的手指啃将起来。

老人低笑:「饿了吗?我带你回寺里可好?」

幼猫当然听不懂老人在说些什麽,但它喜欢老人喉间震鸣发出的沙哑声音。幼猫眯著眼,用头磨蹭老人的胸口,老人欢喜地笑了。

「如此甚好。走吧。」

老人抱著幼猫,徐徐走上山。

山上有座濒云庙,是座小小的古刹。因为位於高山上,终年云雾环绕,因此庙名起作濒云。老人是濒云庙的住持,高龄七十,偶尔会下山为居民做做法事。春季,老人与寺中的小沙弥一同耕田播种,夏季挑水浇灌,秋季收耕储粮,冬季,大雪封山,便悠哉地坐在火炉前泡泡茶、读读经书。

前几日,积雪消融得差不多了,老人无意中在泥泞荒地里发现一只母猫的尸骸。见母猫乳房仍肿胀,猜测应有幼猫在附近窝内,於是动身探寻,几日下来,终於找著了幼猫。

老人为幼猫洗澡驱虫,以米浆喂食,原本担心幼猫会长不好,但幼猫一天天茁壮起来,连斋菜斋饭也照样下肚,真是多谢菩萨保佑。幼猫乖巧亲人,平日常跟寺里的小沙弥追闹玩耍,但是当老人盘膝坐在佛前诵经时,幼猫必定会蜷起身躯收好尾巴,靠在老人腿边,一边竖著耳朵听经,一边打盹。

老人为幼猫取名濒云,希望它和濒云寺一样长立山中,经风霜而不倒。

春季,老人与小沙弥一同耕田播种,濒云便在田边的老树枝梗上攀爬。夏季,头顶著绿荫、脚踏石子路前去挑水的路上,总是看得见濒云灵巧蹦跳的身影。秋季,蔬菜腌进缸里,谷粟平铺於广场上晒乾,在太阳底下梳理自己一身黑色皮毛,则是濒云唯一的过冬准备。冬季,大雪封山,便可在老住持的炭盆前发现频频打盹的濒云。

某个细雪纷飞的夜里,炭火烧得正旺,濒云窝在老住持的腿边,百无聊赖地啃咬自己的脚掌。住持手里数著念珠,嘴边佛号不断,双目轻阖,几乎进入禅定境界。

半晌,一声叹息轻悠悠地融进这美好寂静的夜晚。

濒云停下清理脚掌的动作,狐疑地望向住持。濒云和人类相处久了,染上不少人的脾性,但是对它来说,叹息仍然是一种难以理解的行为。

住持的大手摸摸濒云的头。住持的手不仅温暖,而且有种粗糙的触感,和寺里的小沙弥不同,濒云特别喜欢住持抚摸它。

「濒云啊。」住持唤道。濒云竖起耳朵,用心聆听住持的声音。

「我本来以为,让你待在寺里,日夜听闻佛法,或可帮助你早日脱离畜生道,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做畜生有什麽不好。」

住持揉揉濒云的耳朵,濒云的喉咙舒服地咕噜咕噜响。

「你的心思相当单纯,不像人,有太多烦恼,太多秘密。心经有云,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但要做到五蕴皆空、心无罣碍,又谈何容易?多年来,我全心侍奉神佛,虽不奢望百年後能脱离轮回,但加诸己身的诸世因果犹如一道沈重的枷锁,断绝我脱出苦海的所有可能。如此殷殷修行,所为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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