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 (第1/4页)

许多年过去了,上星期吧,我跟母亲坐在黄昏里,问她记不记得那场同学会,

她说没有印象。我想再跟她讲,跟她讲讲那第一件新衣,讲当年她那年轻的容颜,

讲日本房子窗外的紫薇花、眼神、小弟、还有同学的名字。

母亲心不在焉的淡然,听著听著,突然说∶“天明和天白咳嗽太久了,不知好

了没有━━。”她顺手拿起电话,按了小弟家的号码,听见对方来接,就说∶“小

明,我是阿娘(注∶祖母)。你还发不发烧?咳不咳?乖不乖?有没有去上学?阿

娘知道你生病,好心疼好心疼……”

蝴蝶的颜色

回想起小学四年级以后的日子,便有如进入了一层一层安静的重雾,浓密的闷

雾里,甚而没有港口传来的船笛声。那是几束黄灯偶尔挣破大气而带来的一种朦胧

,照著鬼影般一团团重叠的小孩,孩子们留著后颈被剃青的西瓜皮发型,一群几近

半盲的瞎子,伸著手在幽暗中摸索,摸一些并不知名的东西。

我们总是在五点半的黑暗中强忍著渴睡起床,冬日清晨的雨地上,一个一个背

著大书包穿著黑色外套和裙子的身影微微的驼著背。随身两个便当一只水壶放在另

一个大袋子里,一把也是黑色的小伞千难万难的挡著风雨,那双球鞋不可能有时间

给它晾干,起早便塞进微湿的步子里走了。

我们清晨六点一刻开始坐进自己的位置里早读,深夜十一时离开学校,回家后

喝一杯牛奶,再钉到家中的饭桌前演算一百题算术,做完之后如何躺下便不很明白

了,明白的是,才一阖眼就该再起床去学校了。

这是面对初中联考前两年整的日子。

即使天气晴朗,也偶尔才给去操场升国旗,高年级的一切都为著学业,是不能

透一口气的。早晨的教室里,老师在检讨昨夜补习时同学犯的错误。在班上,是以

一百分作准则的,考八十六分的同学,得给竹教鞭抽十四下。打的时候,衣袖自动

卷起来,老师说,这样鞭下去,皮肤的面积可以大一些。红红的横血印在手臂上成

了日常生活的点缀。

也不老是被抽打的,这要视老师当日的心情和体力情况而定,有时她不想拿鞭

子,便坐著,我们被喊到名字的人,跑步上去,由她用力捏眼皮,捏到大半人的眼

睛要一直红肿到黄昏。当老师体力充沛的时候,会叫全班原位坐著,她慢慢的走下

讲台来,很用力的将并坐两个同学的头拼命的撞,我们咬著牙被撞到眼前金星乱冒

、耳际一片嗡嗡的巨响还不肯罢手。也有时候,老师生气,说不要见我们,烈日下

刚刚吃完便当,要跑二十五圈才可以回来,如果有同学昏过去了,昏了的人可以抬

到医疗室去躺一会儿才回来继续上课。

我们中午有半小时吃饭的时间,黄昏也有半小时吃另一个便当的时间,吃完了

,可以去操场上玩十五分钟,如果是快速的吃。

白天,因为怕督学,上的是教育部编的课本,晚上,买的是老师出售的所谓参

考书━━也就是考试题。灯光十分暗淡,一题一题印在灰黄粗糙纸张上的小字,再

倦也得当心,不要看错了任何一行。同学之间不懂得轻声笑谈,只有伏案的沙沙书

写声有如蚕食桑叶般的充满著寂静的夜。

标准答案在参考书后面,做完了同学交换批改,做错了的没什么讲解,只说∶

明天早晨来了再算帐,然后留下一大张算术回家去做,深夜十一点的路上,沉默的

同学结伴而行,先到家的,彼此笑一笑,就进去了。

每天清晨,我总不想起床,被母亲喊醒的时候,发觉又得面对同样的另一天,

心里想的就是但愿自己死去。

那时候,因为当年小学是不规定入学年龄的,我念到小学五年级时,才只有十

岁半。

母亲总是在我含泪吃早饭的时候劝著∶“忍耐这几年,等你长大了才会是一个

有用的人,妈妈会去学校送老师衣料,请她不要打你……”

那时候,我的眼泪总是滴到稀饭里去,不说一句话。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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