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部分 (第1/4页)

9月5日:今日水塔竣工。发生一桩事故。

——施工前后半个月,水塔建成了,高高屹立在场部后面,比最高的树还高许多。站在脚手架上能向四外看得很远。我久久向南方望去,眼光不离半山坡上的一小片树林,那就是帽儿山劳教农场的妇女队驻地,不知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我老是觉得冯俐就在那里。对此我也询问过李德志,他说因缺少与妇女队接触的机会,因此不能确定里面有没有冯俐。可我觉得里面一定有。我让李德志回去便想法打听,有消息赶紧告诉我。

“发生一桩事故”这说法有点轻描淡写,似乎最多是有人打破了头或者摔坏了腿。事实是有人送了命。从脚手架上一头扎下来,当场断了气。对此人的事众说纷纭,有人认为根本不是事故,是自杀。根据是身为前北师大历史系讲师的死者有自杀未遂的前科。我问李德志怎么看。他说自杀的说法能站得住脚。我想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讲师死得真是太聪明,从施工现场坠地,方法既简便易行,又模糊了事故与自杀的界限。不仅自己身后不落个罪名,也避免给家庭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可转念一想,一个人能这么聪明地死,为何不能聪明地活?像李德志和大多数同类那样?

9月10日:从今天开始调整了作息时间。记下以督促自己。

起床6:30

吃饭7:00

出工7:30

收工11:30

开饭12:00

再出工1:00

收工5:00

开饭5:30

学习6:30

结束8:30

熄灯9:00

——其实,记下作息时间也无实际意义,因为所有活动无须自己把握,到时候钟声吆喝声如雷贯耳,一声令下立刻行动,就像一群被放牧的羊,羊们还需要知道个作息时间吗?无需,只要能听见羊鞭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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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清水塘大事记

9月13日:吴启都调到我们四班。我向班长竹川询问吴启都的情况,竹川说他也不太清楚,但队长交待说吴的思想负担很重,须对他格外注意。

——在整个清水塘农场,吴启都的情况没人比我更了解,我写的向班长竹川询问情况,不言而喻也是出于避嫌的考虑。前面说过,劳改当局对犯人之间的老旧关系戒心很重,因此熟人相见多装着不认识,这样会减少许多麻烦。吴启都原本在一大队,是李德志告诉我他在这里,可一直没见到他。他比在学校时几乎像变了一个人,又老又瘦,三十几岁居然像个小老头似的。要不是鼻梁上还架着那副标志着知识的眼镜,就完全是一个农民形象。可话说回来,我们现在不是农民又是什么?甚至连农民都不如的。那天佟管教在队前训话就说:你们不要以为有知识就翘尾巴不服管教,你们知道吗,那些鸟学问啥个圆周率3。1416呀,水是由氧子和氢子组成的呀,啥个电话一秒钟能跑三十万公里呀,在这里知道这些统统没用处。你们得老老实实当小学生,学抡镢头抡锄头,学间苗学撒种学浇地学施肥学捉虫,知道吗?得学这个,这些才是真正的对党和人民有益的知识。佟管教话说得虽不中听,却也是大实话。你干的是农民干的活,却不情愿将自己视为农民,这显然是自欺欺人的。知识分子在劳动农场改造,目的就是将你改造成一个地道的农民,农民的思维农民的心态,甚至还包括农民的形象。刚见面别的情况不知,仅以形象而言吴启都的改造还是大有成效的。

9月16日: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高干突然放声恸哭,班长竹川上前询问,高干说今天是他十一年前入党的日子。因此想起来伤心。他的话感染了另一个同样被捕后也被开除了党籍的犯人,跟着哭了起来。党员就是党员啊,当了犯人也比别人觉悟高。

——高干的本名叫高千,因书写的原因管教在队前将千字读成了干,再加上他被捕前确系国家干部,高干这外号就属于他了。大伙只知道高干是因为作风问题被判刑的,刑期三年,比我早到几个月。从刑期上看案情不会太严重。高干平常确有一副干部派头,只要管教不在眼前,他说话就哼哼哈哈的,打官腔,好像别的犯人都是他的部下。平时囚衣总穿得很整齐,有了褶皱赶紧理平。每天刮一次脸,洗完脸擦马牌香脂,学习会总是最后一个发言,做总结性讲话。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有板有眼;如有管教参加学习会,发言水平会更高,引经据典,旁征博引,说得管教都傻眼。据说他有意取代竹川担任班长,可不知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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