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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青萍末(1)

小岗寒夜——二十位农民的契约文书是否赝品——中南海关于人民公社制度的争论——农村两亿人食不果腹——无力回天的陈庭元终于大彻大悟

公元1978年12月,中国旧历为戊午年冬月,也是北风南云犬牙交错的时节。北京城内,气候有些反常,风云雪雾间,忽冷忽暖。败叶枯枝,寒霜相逼,落满街头。

但是,这一点冷暖对于北京人来说,却是无关痛痒。京城一向为政治的中心,虽普通百姓也已惯睹政坛风云。当月国事频频,早把人们的心绪吸引去了多半。略去街头巷尾里种种耸人听闻的流言蜚语不论,只就官方发布的消息,也足令举国震动。12月16日,中国总理与美国总统于各自的首都宣布中美建交,语惊世界。两天以后,中国共产党一百六十九名中央委员和一百一十二名候补中央委员聚会人民大会堂中,这便是后来被全中国认定为改变了中国历史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在此前后不过一旬时间,震撼人心的事件重重叠叠,接踵而来:真理标准的讨论以“凡是派”的退却告一段落。所谓“天安门反革命事件”的昭雪,在一轮激烈的争论之后,终于达成一致,这消息由本次事件的落难者邓小平出面宣布,更使全部经过极富戏剧色彩。12月24日,中共中央在北京为彭德怀和陶铸召开追悼会,以示平反。随后,广播里面宣布以薄一波为首的六十一个叛徒不再是叛徒。然而还有更为惊人的消息从中南海里传出来,十年前沦为中国最大的坏蛋、被开除出共产党又死于非命的前国家主席刘少奇,沉冤将洗,其魂灵也将重回共产党人的行列中。

至此,“文革”的赫赫战果已去大半,而官方的报纸在本月一连四次刊出毛泽东的书信文稿,其频繁的程度,即使在几年前以最高指示定天下的时候也不多见。这可能是借其八十五周年诞辰之机昭告世人,毛泽东的英明伟大在今天依然如故,以求得在继承与纠正之间的某种平衡。

总之,在史学家眼里,即使没有忽晴忽阴的气候,1978年12月也实在是风起云涌的一个月。

大事不暇应接,小事便为人们忽视。这些小事发生在远离京城的地方,又是由若干小人物一手造成,表面上看来系一时一地的末枝细节,不足为史家赘述,但是我们叙述的这一段历史,不妨由这里开始。因为这在我们庞大国家的历史当中,乃是要点所在。它是过去三十年间中国所发生的若干大事的结局,也是今后十几年中国掀起的更大波澜的源头。承前启后,因果相连,其对当代历史的影响,决不在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以下。

这一月某日,北方的冷风和乌云席卷南下,笼罩了江淮腹地一个不为人知的小村,当地人把它叫作小岗。

天气虽还不算酷寒,农事却早已停止。照老辈的习俗,此时乡下该是闭户居家的时节,只待来年冰融雪化,方能开始新的一轮耕作。然而当日傍晚时分,小村忽然蠢蠢而动,男女老少,仨俩相继,分赴村西。这些人多为严姓,具有血缘与亲缘的双重关联,依中国人的传统,既属一脉同宗,平日相逢便总会问寒问饥,说些家长里短。可是今日相顾却都无言,只默默并肩而去。

小岗处皖东淮水南岸,在地域上属凤阳县,距首都北京两千多华里,距安徽省的省城合肥也有数百里。中国从古到今历代的版图之上,从未有过它的名字。在以交通为纽带连接起来的汉文化的历史中,它的被冷落并不奇怪。小岗实在太小,在1978年12月,只有十八户农家,一百一十口人。然而它被遗忘的原因,除了因地域的遥远和偏狭所造成的文化上的隔离,更由于在我们庞大的乡土社会里,像这样的村庄至少有五百万之众,倘若中枢政要一一给以关注,在技术上实在难以操作,何况以政治家高瞻远瞩的眼光看来,这也确实是大可忽略的区区小节。

但是,对于小岗的农民来说,其利害关系全然是另一回事。北京发生的变故他们根本不曾与闻,即使知道了又能怎样?种种荣辱沉浮,地覆天翻,毕竟都是上面的事,离他们的饥寒是那么地遥远。眼前这个小村里的酝酿,才是事关自己生死命运的大计。

风起青萍末(2)

十八户人家的主持者悄然聚于一间茅屋里面。在这个时候,他们是人民公社制度中最基层的一个集体,叫作生产队,共同拥有五百一十七亩耕地和十头牛。队长严俊昌在当村严姓居民中有着类于家长的位置,又具有秉公处置家族冲突和邻里纠纷的品质,虽不识字,却有相当的威严。另一个名叫严宏昌的年轻人,为严俊昌的堂弟,也是村民中惟一读过中学、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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