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部分 (第1/4页)

值得注意的倒是“英国府”那三个有声势的字。丁约翰来自英国府,那些东西来自英国府,这教大赤包感到冠家与英国使馆有了联系,一点可骄傲的联系!每逢她给客人拿出咖啡或果酱的时候,她必要再三的说明:“这是由英国府拿出来的!”“英国府”三个字仿佛粘在了她的口中,象口香糖似的那么甜美。

见丁约翰提着酒瓶进来,她立刻停止了申斥丈夫,而把当时所能搬运到脸上的笑意全搬运上来:“哟!丁约翰!”她也非常喜欢“约翰”这两个字。虽然它们不象“英国府”那么堂皇雄伟,可是至少也可以与“沙丁鱼”“灰色奇酒”并驾齐驱的含有洋味。

丁约翰,四十多岁,脸刮得很光,背挺得很直,眼睛永远不敢平视,而老向人家的手部留意,好象人们的手里老拿着刀叉似的。听见大赤包亲热的叫他,他只从眼神上表示了点笑意——在英国府住惯了,他永远不敢大声的说笑。“拿着什么?”大赤包问。

“灰色奇!送给你的,冠太太!”

“送?”她的心里颤动了一下。她顶喜欢小便宜。接过去,象抱吃奶的婴孩似的,她把酒瓶搂在胸前。“谢谢你呀,约翰!你喝什么茶?还是香片吧?你在英国府常喝红茶,该换换口味!”

“坐下,约翰!”冠先生也相当的客气。“有什么消息没有?上海的战事,英国府方面怎么看?”

“中国还能打得过日本吗?外国人都说,大概有三个月,至多半年,事情就完了!”丁约翰很客观的说,倒仿佛他不是中国人,而是英国的驻华外交官。

“怎么完?”

“中国军队教人家打垮!”

大赤包听到此处,一兴奋,几乎把酒瓶掉在地上。“冠晓荷!你听见没有?虽然我是个老娘们,我的见识可不比你们男人低!把胆子壮起点来,别错过了机会!”

冠晓荷楞了一小会儿,然后微笑了一下:“你说的对!你简直是会思想的坦克车!”

11

生在某一种文化中的人,未必知道那个文化是什么,象水中的鱼似的,他不能跳出水外去看清楚那是什么水。假若他自己不能完全客观的去了解自己的文化,那能够客观的来观察的旁人,又因为生活在这种文化以外,就极难咂摸到它的滋味,而往往因一点胭脂,断定他美,或几个麻斑而断定他丑。不幸,假若这个观察者是要急于搜集一些资料,以便证明他心中的一点成见,他也许就只找有麻子的看,而对擦胭脂的闭上眼。

日本人是相当的细心的。对中国的一切,他们从好久就有很详密的观察与调查,而自居为最能了解中国人的人。对中国的工矿农商与军事的情形,他们也许比中国人还更清楚,但是,他们要拿那些数目字作为了解中国文化的基础,就正好象拿着一本旅行指南而想作出欣赏山水的诗来。同时,他们为了施行诡诈与愚弄,他们所接触的中国人多数的是中华民族的渣滓。这些渣滓,不幸,给了他们一些便利,他们便以为认识了这些人就是认识了全体中国人,因而断定了中国文化里并没有礼义廉耻,而只有男盗女娼。国际间的友谊才是了解文化的真正基础,彼此了解并尊重彼此的文化,世界上才会有和平。日本人的办法,反之,却象一个贼到一所大宅子中去行窃,因贿赂了一两条狗而偷到了一些值钱的东西;从此,他便认为宅子中的东西都应该是他的,而以为宅子中只有那么一两条可以用馒头收买的狗。这,教日本人吃了大亏。他们的细心,精明,勤苦,勇敢,都因为那两条狗而变成心劳日拙,他们变成了惯贼,而贼盗是要受全人类的审判的!

他们没有想到在平津陷落以后,中国会有全面的抗战。在他们的军人心里,以为用枪炮劫夺了平津,便可以用军事占领的方式,一方面假装静候政治的解决,一方面实行劫抢,先把他们的衣袋装满了金银。这样,他们自己既可达到发财的目的,又可以使军人的声势在他们国内继长增高。因此,上海的抗战,使在平津的敌寇显出慌张。他们须一方面去迎战,一方面稳定平津;他们没法把平津的财宝都带在身上去作战。怎样稳定平津?他们在事前并没有多少准备。肆意的屠杀固然是最简截明快的办法,但是,有了南京政府的全面抗战,他们开始觉到屠杀也许是危险的事,还不如把他们所豢养的中国狗拉出几条来,给他们看守着平津。假若在这时候,他们能看清楚,中国既敢抗战,必定是因为在军事的估量而外,还有可用的民气,在物质的损失中,具有忍无可忍的决心,他们就会及时的收兵,免得使他们自己堕入无底的深渊。可是,他们不相信中国是有深厚文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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