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部分 (第1/4页)

教教他们治鸡瘟也好呵。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韩少功:漫长的假期(8)

这样,他们想学的我不懂,我懂的他们不要。多少年后,我看见有些大学生志愿者受非政府组织(NGO)所派,来到尚缺温饱的贫困乡村,分发女权或环保的资料,热情万丈地教几句英语,教一两首英文歌,把娃娃们搞得迷迷瞪瞪,就觉得他们身上也有我当年的影子。一代代的文明救主,看来都不大考虑鸡瘟之类俗事。

夜校因为我的莽撞而夭折。事情是这样:为了“学巴黎”,我纠集两个青年学员,其实是脑子比较呆的两位,共同写了一张大字报,炮轰场民兵营长王某,先拍下一只小苍蝇再说。大字报指责他经常躲避劳动,开小灶暗揩集体的油,实在太资产阶级。没想到的是,副书记对大字报似乎暗喜,至少没对我说什么,倒是原来对知青们较为宽厚的正书记大为光火——原来他是王某的同村人,近期还成了王某的入党介绍人,见我往肉汤里拉屎,见某些干部隔岸观火,恨不得一口把我吃了。他怒气冲冲一把撕了大字报,站在地坪里开骂:“搞什么突然袭击?还拉拢贫下中农来搞派性?告诉你们,蛆婆子拱不翻磨子,党的领导是铁打的!”

周围两排宿舍鸦雀无声,谁都不敢说话。

什么夜校?鬼叫吧?”

本地人把校也发音为“叫”。

第二天入夜,我来到“夜叫”,发现我的预感果然被证实:一个学员也没来,几排条凳冷冷清清。连我的那两位共犯,从书记房间出来以后也慌慌张张,再也不同我说话,更不会喊我“老师”了。我原来准备好的第二期课本和第三期课本,都只能成为废纸了。

我发现自己确实是一只蛆婆子,连树叶也拱不翻的蛆婆子。但认识这一点,对我后来读懂一些书倒是大有助益。

补记:1972年春,我从茶场转到某大队落户,遇到有学校老师休产假什么的,也被叫去临时代课。我此时再无启蒙壮志,革命意志衰退,只是同娃娃们瞎混,算是赚一点轻松的工分。谁效忠,我就在黑板上画鲜花或者红旗(给女娃),坦克或者飞机(给男娃),下面写出相应的象征性领奖者。谁调皮,我在黑板另一边画丑八怪,下面标出他的名字,说不定还狠狠加刑:咔嚓——画一手枪瞄准之,或哗啦——画一粪瓢逼近之。这种奖罚分明的朝廷王法,让子民们兴奋莫名,下了课还围着我尖叫。我哪给他们正经上过课?几乎所有课都成了涂鸦和胡扯。但后来有一次在路上遇到茶场那位书记,竟得到他的微笑:“你是个聪明人,现在总算走正路了,搞教育革命的鬼点子还蛮多。”

他说,我班上有一娃就是他的外甥,最喜欢新老师了,这些天一放下饭碗就往学校里跑。

是吗?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高兴一下。〕

抄书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高一级有一美男,工人子弟,篮球打得好,毛笔字写得好,又有浑厚男中音,在早晨的树林里呵的一声开诵,立刻晕了一大片女生。红卫兵们爱诗热潮由此而起。郭小川的《青纱帐/甘蔗林》,贺敬之的《三门峡/梳妆台》、普希金的《致大海》等,立刻成为被大家争相传抄的朗诵文本,成为昼夜里此起彼伏的男声和女声,包括有些人对舌头痛苦的折磨。

当时大家几乎都有一两本手抄诗。下乡后,诗心在劳累中渐失,娱乐只剩下夜晚唱歌这种自我播音,于是抄歌的还是不少。苏俄的,美国的,拉美的,欧洲的,南亚的,日本和越南的,加上中国少数民族的歌曲,尤得很多女知青的青睐,几乎也是人手一册。多少年后,凡老知青们聚会,只要《三套车》、《老人河》、《流浪者之歌》一类音乐响起,中老年们差不多个个能唱。这种当年地下歌潮所留的余习,这种无组织、无领导、无纲领的全国性音乐认同,与学历教育倒是毫无关系。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韩少功:漫长的假期(9)

一些知青做着文学梦或科学梦,当然更有抄书习惯。我在县城里结识黄某,后来当上编剧的一位,发现他抄录了几大本古文,深受震动和启发,回乡下后也如法炮制,每借来一书,便择优辑抄,很快就有了厚厚几本,以弥补书藏的短缺,以备今后温习。好几个早上起来,我的面目被人取笑,原来是柴油灯的烟太多,晚上抄书时靠灯太近了,太久了,鼻息吸引油烟,就会熏出个黑鼻子和黑花脸。知青点的朋友们也经常帮我,比如发现废品站有什么旧书刊,发现商店里有包装货品的旧报纸,就会留心多看一眼,把有用的纸片带回来给我。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