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部分 (第1/4页)

在屏柱影边,虾蟆一碟儿、一碟儿摆在桌面。柏公叫移座,宾主对坐。女婢又提一注子暖酒,仍立在旧处。虾蟆在桌上放箸,又向女婢手中接过酒注。斟酒斟的猛了,烫着手,几乎把盏盘摔在地下。柏公叫:“玉兰,你来替虾蟆斟斟酒。”只见一个十三四岁垂鬟女使,掩口笑着,过来斟酒,递与柏公。柏公奉杯,孝移连声道了“不敢”女婢又斟一杯,放在柏公面前。孝移执手回敬,交错已毕,宾主一齐沾唇。虾蟆在月台上铜盥手盆里冰手,女婢在左右洗杯。柏公叫虾蟆斟酒,兀自不应。孝移想叫德喜伺候,却又不便。柏公对女婢说:“另换人送碟儿。”女婢到后边,又叫了一个爨妇,托出一盘小热碟儿上来。柏公奉让,女婢自行斟酒。虾蟆到槅子边崛嘴站着,面上不喜欢之甚。柏公说道:“你去与谭老爷管家托出饭来,就在对厅里陪他罢。”虾蟆才喜的去了。又一会儿,爨妇将热碟放完,柏公举箸奉让。此下山珍海错全备,不必琐陈。二公情投意洽,也都有了三分酒意。席完起座,女婢捧出茶来。孝移就要告辞,柏公那里肯放,说:“请到东书房,再款叙半刻。”一面叫虾蟆开锁,将桌椅揩净。

柏公引着孝移到东书房,乃是一个敞院。中间一株高一丈太湖石,石案一张,瓷绣墩四个。进了书房,上面一个八分书“陆舫”匾,右边写“嘉靖癸亥”,左边写“蜀都杨慎”。其余不必细述,只淡雅清幽四字,便尽其概。

二公坐下,虾蟆送的茶来。德喜也站在院里。柏公吩咐道:“虾蟆,你同谭老爷管家,把条几上书送到南书房去,也照样放在条几上。”两人遵命而去。孝移再为致谢,因指匾上杨慎名字说道:“可惜这升庵先生,一个少年翰撰,将来位列台鼎,堂构前休,如今在云南受苦。或者将来圣恩赐还,也未定得。”柏公道:“只怕不能了。说起这宗大礼重案,令人寒心!当日哭阙一事,做的太猛。你想万岁爷自安陆入继大统,一心要崇隆本生,这也是天理人情之至。为臣子者,自当仰体万岁爷的渊衷,为甚的迫切激烈,万万不容?即如咱士庶之家,长门乏嗣,次门承继,如次门贝青了长门家产,就把次门的生身父母疏远起来,这事行也不行?彼一时我部里少宰何大人,讳孟春,倡议叩阙泣谏,这升庵先生便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为什么说出一个死字,岂不太骤?若是宋光宗不朝重华宫,那是子忘其父矣,臣子中有引裾垂涕而谏者,有流血披面而谏者,传之史册,谁能议其过当?若目今万岁爷追崇兴献王爷这个事则当斟酌,务使之情理两协,骤然二百二十人哭声震天,这万岁爷如何肯依他呢?总之,‘帝王以孝治天下,而帝王即以安天下为孝’,这两句是千古不磨的。若必执继统之说,称孝宗爷为考,这万岁爷必要避位回安陆府守藩,一发弄的不好了。总之,当日各大人胸中先有个‘激’字,进奏日又有个‘戆’,哭阙时直是一个‘劫’字,受廷杖、窜远方,却又有个‘懑字。请问老先生,君父之前,这四个字那一个使得?”孝移一句也不敢答。柏公又道:“夏家以传子为统,殷家以弟及为常——共是十一个兄终弟及。若是这几位大人老先生,当太庚、雍己、河亶甲、盘庚诸君之时,定执今日这个意见,殷家一朝四百年也争执不明白,那还顾得治天下哩。况洪武七年,御制《孝慈录》刊行天下,云:‘子为父母,庶子为其生母,皆斩衰三年。人情所安,即天理所在。’此煌煌天语也。若拘于嫡庶之说,则齐王之子,其傅何为之请数月之丧矣?”大凡人到了七八十岁,人看他心中糊涂,他自觉心中明白的很;人看他口中絮叨,他自觉说得斩截的很。这孝移确守住臣子不敢擅言君父,草野那敢妄及朝政,只是一个瞪目不答。

柏公又说道:“人臣进谏,原是要君上无过。若是任意激烈起来,只管自己为刚直名臣,却添人君以愎谏之名,于心安乎不安?倘若再遇别事,人君早防备臣下聒噪,这‘廷杖发边’四个字,当其未曾开口之先,天威早已安排下成见,是连后来别人进谏之路,也替他塞断,于事可乎不可?”少停,又说道:“老朽一向在忠孝两个字上,略有个见解,爽利对老先生说说。罗仲素云:‘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以老朽看来,大舜心中并无这八个字,其心只有‘父母’两个字,但觉到二老跟前,着实亲热,即俗语所谓‘亲的没法儿’是也。韩昌黎云:‘天王明圣兮,臣罪当诛。’这九个字,都说到文王心窝里。文王只知天王命己为西伯,却自己与天王毫无稗补,心中总是不安。千年后却被韩退之说出。这话,不知是也不是。”孝移听到此处,不觉暗赞道:“这老先生真个是贤人而隐于下位者。”

方欲聆其畅谈,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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