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部分 (第1/4页)

活动和命运起伏,是这个世界展现出来的内在的机理。

隐隐听到黄河的涛声,像是很多人在交谈,间或还能听到哗哗的笑声,就像有很大的一群人听到了什么值得笑的事情 ;当然,我也听到呜咽,听到低声的吟唱,就像是一个母亲在为自己的儿女做针线活的时候哼出的歌,我从这绵延不绝的歌声中听到对少女时代的怀念,听到对过去岁月的哀叹,听到对未知岁月的憧憬。皎洁的月光洒在窗台上,沉睡过去了的小山村静谧而安详,疏懒地躺在黄土高原上,就像娃娃依偎在母亲的怀抱中。在村子的深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狺狺的狗叫,好像在这个安宁的夜晚发生了不应当发生的事情。山上的树木在初秋的夜风中 地响着,不知疲倦地吟唱着不知名的歌曲,无数曾经翠绿曾经辉煌曾经骄傲的树叶飘落下来,化为泥土。小兽们急匆匆地往洞里贮藏粮食和它们认为能够吃的东西,到处都响着它们琐碎的脚步声,林间的落叶上被它们踩出一条条光滑的通道。虎生睡熟了,喃喃着含混的话语,好像是在跟母亲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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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真实还是虚构?(2)

我沉浸在故事之中。我不知道自己置身其间的这个世界是故事中的世界还是现实中的世界,它们竟然没有任何缝隙,浑然成为一个整体,我就被那个整体包裹着,就像胎儿熟睡在母亲的子宫里面。我在思想吗?我在感觉吗?不,在这个庞大雄浑的世界面前,我是那样渺小,那样微不足道,那完全不是我在思想,是这个世界在思想;不是我在感觉,是这个世界在感觉……这个世界在一种反常的安谧之中向我低语,告诉我说,这不仅仅是一个关于母亲的故事,它同时也是关于黄河的故事,关于孤独的故事。

“苏北,”吴克勤用胳膊肘支撑着身体,在黑黢黢的夜色中看我的眼睛,“你没睡着吧?”

“没有。”我动了动身体。

“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不想评价它,就像不想惊动一个母亲的幸福和安宁,我觉得任何话语都会惊扰和亵渎了她。人是不能够评价超乎人类经验之上的东西的。

“她……就这样……死了?”我的声音显得很遥远。

“死了。”吴克勤说,“就这样,她死了。”

“哦。”

我们长久地沉默着,好像都在等待把故事情节和心灵震颤贴合在一起,在完成这个过程之前,我们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吗?”我问吴克勤。

吴克勤说:“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它就发生在马家崾岘。”

“这是一个人人都知道的故事吗?”

“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知不知道这个故事曾经在多大的范围内流传?我插队的谷庄驿公社离这里不过六十里,而且,那里的夕梦山是故事主人公的家乡,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故事?”

“我是一个听故事的人,”吴克勤说,“我没有调查过它是不是真实的,更不知道它曾经在多大范围内流传。我想……苏北,你同不同意这样的说法:即使同一个故事,一百个人就会有一百种讲述的方式。”

“我同意,但是故事的主干不应当发生改变……”

“但是,有的时候……这不可避免……”吴克勤仿佛沉浸在对某种遥远事物的思考之中,并且,他不知道在和谁交谈,“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他自己的故事,每个人都在创造自己的故事。不管这个人是不是作家,只要他在这个世界上活过,他就会有自己的故事,他的故事别人无法替代,别人也无法讲述……”

类似的话,吴克勤还说了很多,就好像这是那个关于母亲的故事的一部分。但是,我必须告诉读者:我当时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所以我没有应答他。等到我深刻地理解了他的这些话语,打算应答他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三十年以后的事情了,那时候,他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你知道吗?我经常在想,要是把这个故事写出来该有多好。”

“你可以写呀!”我翻身坐起来,看着他,急切地说,“你在咱们同学当中是读书最多、最有才华的人,你为什么不把它写出来?你完全能够把它写出来!”

吴克勤也坐了起来。月亮已经偏移了,吴克勤只是我眼前一个模糊的影像,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尽管这样,一种逝去了的氛围又来到了我们身边,我感觉时光倒流了回去,我们又回到了读书时代,还原为不知道岁月为何物的懵懂无知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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