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 (第2/4页)

于礼教盛行,受到性压抑,才去写作和观赏色情文艺,才去狎妓的[1],等等。习惯于谈论性压抑之说的学者很多,这里仅稍举非常著名者一二例以说明之:

潘光旦曾注意到清代独逸窝退士《笑笑录》卷一有如下一条:

吴廉斋与弼,召至京,常以两手大指食指作圈曰:令太极常在眼前。长安浮薄少年竞以芦菔投其中戏侮之,公亦不顾。

对此潘光旦评论说:

太极图是一个性的象征,并且是一个性交合的象征,有道学家的过分的抑制或禁欲的行为于先,斯不能没有“令太极常在眼前”的举动于后,这却不失为一个情理上可有的事实。[2]

这是典型的性压抑说及其运用。

中国妇女则被认为自古就受到远甚于男子的性压抑,这又很容易使人联想到河间妇人。在朱东润看来,《诗经》中许多篇章都是妇女性压抑(他称之为“幽郁”)的反映,而且这压抑垂两千年而不释:

吾国妇女之幽郁,几成特性,……求诸昔日之文学,则作家如李清照、朱淑真,文学中之人物如冯小青[3],林黛玉,皆此类也。……春秋之时,鲁、卫为文化最盛之地,卫之贵妇女,幽郁之性特甚,今见于《邶》、《》、《卫》之诗者,如《柏舟》、《绿衣》、《燕燕》、《日月》、《终风》、《泉水》、《载驰》、《竹竿》、《河广》之篇,盖无往而不充满涕泪。或则曰“女子善怀”,或则曰“我心则忧”,于是殷忧长愁,郁为风气,吾国一般妇女之幽郁性,逐渐滋长,以至今日,盖有由矣。[4]

不过我们在下一章就将看到,历史上的真实情况与朱东润的上述描绘大有出入。

“性压抑”理论中,通常总是有一对相反相成的概念:“压迫”与“反抗”,并且归结到“压迫愈深反抗愈烈”的陈词滥调。于是似乎就可以很方便地将礼教和禁欲之类归于“压迫”,而将放荡、狎妓、色情文艺等归于“反抗”。但是这种理论其实有很大的困难。

如果真是压迫和反抗,那怎样解释上述两方面长期共存这一事实?为什么千百年持续进行压迫却未能最终将对手压服,而千百年持续进行反抗也未能最终将压迫者打倒?如果解释说,长期共存是由于双方都无力消灭对方,这仍然不能摆脱困境——因为立刻会面临新的问题: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双方长期共存的平衡状态?在我们比较习惯于使用“压迫—反抗”模式的情境中,事情多半总有个“结果”,比如秦朝的暴政压迫,导致陈胜吴广、刘邦项羽的反抗,结果是暴秦二世而亡;又如列强侵略压迫中国,中国人反抗,结果是“中国人民站起来了”,等等。要是双方竟千百年平衡共存,那显然需要另作考虑了。

现在不妨将目光暂时转向外界。正当性压抑之说被中国学者当做他们偶尔涉及性文化史(极偶然、极小心地,轻轻擦一下边——在进入20世纪80年代之前长期如此)时几乎唯一的理论结构之时,一些西方学者早已展开另外一种思路。这里姑举福柯()为例。他在1976年出版的《性史》第一卷中,一开头就着重讨论“性压抑”理论——这在西方也同样是许多学者习惯采用的说法。福柯认为,把性的历史看成是性压抑的历史,或者反过来,认为性并未受到压抑(他当然都是就欧洲社会的情况而言的),都成问题,因为这两端其实都陷入了同一个圈套中。他认为无论说有压抑还是无压抑,都与性的实际情况不符,因此提出疑问:“性的压抑真的是既定的历史事实吗?”[5]但是习惯于从“性压抑”角度去看问题的人,都相信这确是事实,而且意义重大。所以福柯说:

我要提出的问题,不是我们为什么会受到压抑,而是为什么我们会说自己受到了压抑[6]。

当然,福柯的着眼点,对于本书的论题而言,稍嫌玄远了一些,但指出“性压抑”理论的困难,仍不失其启发思考的作用。

性张力(1)

(四)性张力

考虑到“性压抑”理论的明显困难,我认为有必要尝试用一个新概念来取而代之——或许也可说是换一个新的观察角度。这新概念定名为“性张力”(sexual tension)。

张力原是物理学中的一个概念,指物体受到拉力作用时,存在于其内部的相互牵引之力。比如在一根悬吊着重物或两端受拉的绳子内部,就存在张力。而我所谓的性张力,则是指在中国人的性心理方面,恰恰存在着与上述绳子内部类似的情形。这不仅是就一个个人的性心理而言,推而广之,亦可就民族的性心理言之[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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