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部分 (第2/4页)

的灯一盏接一盏相继关上了,只在路的拐角处留下有限的几盏,像长了白内障的眼睛,不透明也不明亮。黑暗中我看见一路人向浴室那边悄然移去,一团一团的人,看不清在忙些什么。在这阵慌乱中一样东西掉在了地上,是一把刀,被石头路面反弹了一下,连续一阵颠跳。我张开嘴,小心跟了下去。我来到底楼的时候楼下已经没人了,只有那扇旋转门还在快速不停地来回转动。我扶住栏杆,等那扇门安稳了,悄悄跟了出去。

大门口传来了关门声,大铁锁用的是铁链子。我听见了远处铁链与铁门的细腻撞击。

过廊里空空洞洞,拉出不祥###的###。一阵凉爽的风吹过来,在我的身上吹出了一阵冰凉。我的身上早就汗透了。我猫着腰,壮了胆子往前走了几步。我的脚下突然踩上了一样东西,我踩在这个东西上身子往前滑了两步,差一点滑倒。因为滑行我知道是一把钢刀。钢刀的刀尖因为重压发出峭厉古怪的声音。我蹲下去,右手握住了钢刀的刀柄,慢慢站起来,感到手上糊上了一层黏稠,就把刀交到左手上去,在微弱的灯光下我叉开了五指,我看见自己的手成了一只漆黑的血掌。有几处已经结成了血块。我愣了一下,手里一松钢刀就掉了下来,又一阵不期而然的金属跳跃,逼得人透不过气。我重又蹲下去,大口呼吸,我一抬头看见绛红色的大理石地面上一条粗黑沉重的血迹向过廊的那头延伸,这条血迹被踩出了多种不规则的脚印。脚印热烈汹涌地向前,一直扑到阴曹地府。出于一种热切的恐惧,我沿了血迹向前走动,这时候浴室的灯亮了,我兔子一样向灯光处疾蹿,里头响起了一阵又一阵液体的冲刷声。我扒在墙上,壁虎一样扒在墙上,看见鲜红的液体从墙角的出水洞涌出来,在灯光下流进阴沟,里头有人说话,我无限失措地推开浴室的大门,所有的人一起回过头来,反被我唬了一跳,与我对视。这个惊魂不定的对视弥漫了活泼的死亡气息,没有一个熟面孔,没有一点声音,三具尸体散在地面,有一具尸体上凭空长出了七八只刀柄。纺锤形。这具尸体的眼睛睁得很大,似是而非地望着我,僵硬无神又栩栩如生,我觉得面熟,我突然认出了浑身长满刀柄的正是二管家,我后退一步,腿软了,嘴唇不住地蠕动。我终于缓过气来,刚想大叫,一只手捂紧了我的嘴巴,是一只血手,一个声音命令道:拉出去。

上海往事 第五章(3)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二管家对我的作用。他活着时我无所谓,他一死我才明白过来,这个爱唠叨的半老头其实是我在大上海的惟一靠山,惟一的亲人。是他把我引进了大上海,是他告诉我伸手抬手中如何做一个上海人。而今这个人没有了。晚上还好好的,现在说没就没了。

门外走进来一个人,是老爷。他的身后跟了铜算盘。老爷脸上的横肉都耷拉下来,失却了上海滩老大的往昔威风。老爷走到尸体面前,摸每一具尸体的脸,老爷蹲在二管家的身边,和二管家对视。老爷不说话,默然从铜算盘的手里接过酒瓶,套到二管家的嘴边,往里灌,淌得一地,而后老爷喝下一大口,喷到二管家的身上。老爷站起身,脱下自己的上衣罩住他的脸,老爷的腰间缠了好几层绷带,左侧的白色绷带上洞开一片鲜红。身边的一个家丁说:“老爷,二管家的眼睛还没闭上呢。”老爷的脸上滚过一阵疼痛。我看见一条鲜红从绷带里头爬了出来,越爬越长,老爷说:“吃我们这碗饭,每个人的眼睛都在地底下睁着。”老爷走到门口,看见了我,我正被一个家丁拉住。老爷厉声说:“放开他。”那只血手就放开了,却在我的脸上留下一道巨大的血手印。老爷又喝下一口酒,喷到我脸上,挪出一只巴掌胡乱地给我擦拭。老爷把酒瓶递给家丁,双手捂住我的腮,说:“是你二管家替我挡住了那些刀子。”我没有把老爷的话听到耳朵里去,却忘记了喊老爷,忘记了看老爷的脚尖。我的一双眼对着老爷如夏日麦芒那样开了岔,在烈日下摇晃。我对着上海滩的老大视而不见,忘记了悲伤与哭泣,铜算盘从后面插上来,小声说:“老爷,医生在等您。”老爷对四周的家丁望了一眼,大声说:“叫什么医生?我就破了一点皮!”老爷说这话时我的眼睛正对着老爷腹部的血迹失神,老爷大声说话时腹部一个收缩,白色绷带下面的鲜红突然就岔开了两三股。铜算盘慌忙解了上衣,替老爷披上。

老爷随铜算盘消失在拐角。我一个人被留弃在岔路口,青黑色砖头路面布满阴森危险的光芒。我站在原处,如孤坟旁的一株野树,无人毁坏,也无人过问,立在风中通身洋溢着死气。

二管家的尸体横在浴室里头。他再也不会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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