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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阵心慌。不知道该不该叫喊起来。她想到自己的照片刊登在报纸上,夹在巡捕房的档案中,插在捕房墙上挂的嫌疑犯照片栏里。她扭头朝公园里走去。她责怪别人没发给她武器,她要是有枪,肯定一枪打死他,她忿忿地想道。

今天是礼拜天。公园里一大早就有很多人。游客没关系,让她担心的是那些巡捕。安南巡捕和华捕不时从横贯南北的公园大道岔路口冒出头来,小个子的科西嘉骑警全副武装坐在马上,视线可以沿着大道从南门一直望到北门口。

而这个家伙还在跟着她,在她身后,始终与她保持着两步路的距离。

⑴Route Lafayette,今之复兴中路。

⑵又名顾家宅公园,即今复兴公园。

十七

民国二十年六月十四日上午十时十二分

小薛从不缺乏想象力。优秀的情报员要依靠想象力,萨尔礼少校对他说。少校没花多少时间去教他怎么做。他怀念战时岁月,怀念泥泞的战壕,怀念一边是炮弹把青草烧焦的味道,一边是平原的下雨天里才会从地底深处泛起的那种发霉的土壤气味。他把昨天下午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怀旧上,回忆小薛的父亲与他的战场友谊。桌上放着皮埃尔拍的照片,他管小薛的父亲叫皮埃尔。他对小薛说,我会给你机会。现在你有一个在租界里做大人物的机会。无论他为薛做什么,都是为皮埃尔(上帝保佑他)。租界巡捕房总是需要人才的,何况——少校一向重视父系在遗传方面的作用——你是法国人。

“要做一个优秀情报员,”少校告诉他:“必须——首先要具有想象力。事情不会清清楚楚摆在你眼前,它只会露出一点点迹象,剩下的就全靠你的想象力。巡捕房里每个探长手下都有几十个情报员,到督察这一级就更多。但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直接向我汇报。”

那天特蕾莎用枪指着他,吓得他魂都快掉,走投无路,只能靠编瞎话蒙混过关。他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觉得一个敢把枪支弹药卖给共产党和青帮的女人,怎么可能被他用这种拙劣的谎话就蒙混过去呢?夜深人静,他就开始怀疑自己很快会露馅。特蕾莎会像质问他那样当面质问老顾,到最后他们就会把事情弄清楚。真相大白,是他小薛在捣鬼,然后有人就会来找他。找到他的办法很多,趁他熟睡时闯进门来,在弄堂黑暗的那头堵他,甚至在澡堂热雾弥漫的汤池里,伸出几双手连按带拖,把他踩在浑浊滚烫的池水底下。

半夜里他吓出一身冷汗。他开始盘算还剩下多少时间,他有没有时间逃出这可怕的漩涡?特蕾莎会把对他的怀疑告诉陈,然后——就像是一只曲折撞击的台球——这个有关鬼头鬼脑的小赤佬的故事会传递到那两个年轻人耳朵里,然后是老顾。

突然之间形势逆转,突然之间,少校让他变成手握租界隐秘特权的巡捕房密探,这不能不让他内心深处产生一些感激之情。他急于有所表现。少校让他寻找贝勒路那条黑黢黢的弄堂,他曾跟踪某位香港商人至此,几个人走进弄堂,之后全都消失不见。

他一直在对马龙班长编故事,他向来是能混就混过去。但少校如此看重那段往昔友情,让他感动万分,少校让他带人去看看那幢房子,他只能答应。可是一看到马龙班长调动大量人手,他又犹豫起来。他还在生马龙的气呢,他可不想让他占便宜。他当然记不清那幢房子的具体位置,贝勒路的里弄看起来都差不多,这简直让他觉得庆幸。

一大早,他从贝勒路这头走到那头,来回好几次。连一向沉稳的马龙班长都有些不耐烦,带几个人到康悌路口抄靶子。这是巡捕房的老一套,制造紧张空气,看看有什么人会惊慌失措。

他看到这个女人突然停住脚步,他发现巡捕房设置的临时路障边,有个穿白色帆布洋装的年轻人正在等候过关。他一眼就认出这个年轻人,是本迪戈餐馆里的老朋友。

现场一片混乱,她却没像寻常路人那样驻足观望。她扭头就走,疾步离开,趁乱穿越巡捕房设置的封锁线。他全看在眼里,她跟在年轻人背后,她把目标丢失。

他想起少校有关情报员想象力的论断。他觉得自己单靠想象力就把过街楼窗口的女人与军火交易联系起来,进而猜出过街楼就是那天夜里他们碰头的地方。的确够得上当个合格的情报员。他原本被迫暗中窥度特蕾莎行踪(目标仅仅是她一个人),其余的人都伴随她而来,进人他的视线,是附带的,是次要人物,是他绞尽脑汁时的应急招数,是故事难以为继时的替代角色。等到他看见这女人,顷刻之间,所有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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