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部分 (第1/4页)

众人都道:“好了,这是‘白马非马’之争,一时也争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的。今日为丽天送行,怎么无端争执起来。”于是将话题岔开,议论些闲话。因为说起征士要在山谷种梅处构建一座草堂,征士就请大家题个名字:“草堂图样不曾带来,不过也无非茅顶木椽,不是玉堂金马。还请列位赐个好名。”

有人便问:“地势如何?”丽天道:“那所在虽是山谷,地势却较众壑为高,上窥天星,下俯清流,周遭新种梅花百株,最得天然之趣。”众人都在寻思,却有一人掩口笑道:“我想到一个极妥当的名目,说出来,阿辰不要恼我。”这人姓王字冏伯,也是太仓王氏的子弟,和丽天一支房分虽远,却因其父曾经官至刑部尚书,两家长辈来往较密,子弟也一直兄弟相称,所以直呼丽天名字。丽天说道:“大哥又在说笑话,就算取名不妥,也是仲纯恼你,和我什么相干?”

王冏伯只是发笑,却不肯说,大家都催问,他才放下手,一本正经道:“丽天方才说那所在上窥天星,我就想到,不若堂名‘众星’,再也应景不过了。”

大家听了,一时茫然不解,都道:“听仲纯言语,那草堂是为梅花而建,怎么冏伯无端扯到星辰去,真是离题万里。”王冏伯昂然道:“我并不离题万里,你们才是不明题义。除了仲纯这里都是上金殿的人,怎么四书也不曾熟读,真是不学无术。”说完了又掩口重新笑起来。

陈征士第一个明白过来,脸色有些变,却没有说话。众人跟着也明白了,原来他引的是《论语?为政》一句“众星拱辰”,影射的就是征士和丽天二人。一时都要笑,又不好笑,只道:“冏伯,太恶谑了。”王冏伯笑道:“如何是恶谑?最多就是不该‘颠之倒之’,实则是‘之拱’不是‘拱之’?”

这取笑太直白,丽天终于忍耐不住,站起来将酒盏一顿,就要拂袖而去。众人赶忙拉住:“丽天真个恼了,何必呢?你大哥也就是一贯的口齿轻薄,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冏伯道:“我是言之有预的,就说过阿辰不要恼我。”众人道:“世上没有弟弟恼兄长的理。丽天坐下,一句玩笑也值得真怒?”征士坐在丽天身侧,也拉了一下:“你坐下,终席再走。”

丽天望了望他,见他神色安然,眼神却微有严厉,只好服从。宴集之后,才对征士不无抱怨:“那般恶舌,何必忍耐。”征士道:“不能忍辱,才是招辱之道。我们处之泰然,他自然也就无趣,何必当场作色,反而是自寻其辱了。”丽天道:“我不能如你这般遇事淡然。”征士评道:“刚极易折,你遇事难免要吃跌的。”

虽然有这分歧,两人的情意却是相洽的,江头停留两日,王家的大船终于要扬帆起行,这才依依惜别。丽天道:“家父母只有我一子,不能远离膝下,不得不和你南北分隔,最早也得再过两年才能回来相聚了。这般长别,我心实忧,你真不能陪我同往么?”

征士避而不答,只道:“后年是大比之年,贤弟必定要就试南宫,大魁天下,那时我在白石峰,也当举酒遥贺。”丽天不禁笑了,道:“我秋闱尚自未入,何谈大比?况且就试中举这等俗事,也不像仲纯口中说出来的。”征士笑道:“早几年,我何尝不是此道中人。我们少年时不是一道在南京落第?我从此归心丘壑,你尚有意奋飞,都是一般道路,人各有志而已。”

丽天不禁怅然,道:“南京落第那回,我们一道失意南归,去游西湖。山水间颠倒放纵,只道今生终老于斯……如今我还有再试之志,不能如仲纯高蹈,你不鄙弃我么?”征士道:“人欲求道,须得在功名上闹一闹,才能彻底心死。这是真实话,并没有什么好鄙弃。”

他们送别在江口,是娄江入长江的交汇处,水面空阔,百舸争流,朝阳照耀江面无数碎金流锦,映得丽天眼底的光彩越发煜煜。他迎着江风,衣襟袖角都猎猎作响,朗然而笑:“仲纯果然是我的知己。”又道:“我家世代公卿,青紫如芥,岂是贪恋富贵场的人!只是看着世路风波不定,总有见猎心喜的念头。王荆公最赞赏李义山的两句诗,正堪为我照心:‘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征士道:“那却不要去得太久,归来太迟,真个白发萧然归林下,一生好景都辜负了。”丽天笑道:“那是不会的,你常常说人生要激流勇退,我又不痴愚,如何不会得此言真意。”随手指了指江心,说道:“故老相传,晋代有个许真君,与同门杨羲修炼在江上,斩蛟除害,救济万民,修仙何尝不是百尺竿头的事业?我在功名场闹过之后,必定及时归来,随你山中学道,我们做杨、许二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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