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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王伐纣,从征的小民族有八个。灭纣以后,又广事分封(史籍上未见夏、商有分封的传说);王朝本身,只保留一个“礼乐征伐自天子出”。这是从文化的王朝独占,到等级制的文化传播。当然传播文化,也是带了刀剑去的。

春秋时代,王朝也好,诸侯国也好,“百工”食官。郭沫若释为奴隶制,其实是生搬硬套。百工是王朝和诸侯国家威力所直接依靠的(例如:战车、武器就是百工生产的),怎么能够由奴隶来干?工尹在楚是略次于令尹(宰相)的大官,难道只是奴隶头儿?秘密所在,就是王权要依靠百工,犹如文化必须是史官文化一样。

范文澜对史官文化歌颂备至。但是,龚自珍虽然没有创造史官文化的名称,却对史官文化作了极好的解释:

有天下,更正朔,与天下相见,谓之王。佐王者,谓之宰。天下不可以口耳喻也,载之文字,谓之法,即谓之书,谓之礼,其事谓之史。职以其法载之文字而宣之士民者,谓之太史,谓之卿大夫。天下听从其言语,称为本朝、奉租税焉者,谓之民。民之识立法之意者,谓之士。士能推阐本朝之法意以相诫语者,谓之师儒。王之子孙大宗继为王者,谓之后王。后王之世之听言语奉租税者,谓之后民。王、若宰、若大夫、若民相与以有成者,谓之治,谓之道。若士、若师儒,法则先王、先冢宰之书以相讲究者,谓之学。(《乙丙之际著议第六》)

你看,描写得多好?于此可见,李斯的“以法为教,以吏为师”,是史官文化的内在的逻辑结论,儒者埋怨它是没有理由的。

于是,“君天也,天不可逃也”就算是注定了。知识分子不满意这一套,只好像贾宝玉那样当和尚去。你不要以为这是小说的描写,明代思想家如李卓吾,不是因为失恋,而是实在不甘心这一套桎梏,晚年入空门,狱中死前留语还自称老衲。在西方,政治的权威不是至上的权威,思想家出在“和尚”中的不少,不过那种“和尚”是研究科学、写哲学著作的“和尚”。入了空门,精研几何、逻辑、天文,皇帝老子也管你不着。中国,除了伦常礼教,没有学问,专心知识、探究宇宙秘密不是出路,要逃避王权,只好走老庄禅佛一路。所以,明末传教士带来《圣经》、《名理探》(亚里士多德的《范畴篇》)、《几何原本》和历法的时候,徐光启皈依了基督教。可惜传统的重压太深,徐光启不为人们理解,而顾炎武等人还逃不出宋明理学的窠臼,悲夫!

四、中国思想是贫乏的

中国思想只有道德训条。中国没有逻辑学,没有哲学。有《周髀算经》,然而登不上台盘。犹如中国有许多好工艺,却发展不到精密科学一样。中国没有唯理主义。范文澜痛诋宗教,他不知道,与基督教伴生在一起的有唯理主义,这是宗教精神。固然窒息科学,也培育了科学。中国有不成系统的经验主义,一种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技艺传统,这成不了“主义”,只成了传统的因袭。中国有原始的辩证法,然而中国人太聪明,懒得穷根究底,所以发展不出什么有系统的辩证法来——何况,辩证法还必需要有真正的宗教精神才发展得出来,黑格尔可以为证。

也许没有宗教精神确也有好处,因为科学与民主更易被接受。然而,政治权威的平民化,却不比驱逐宗教精神更容易。

1973年3月27日

顾准《顾准文集》

直接民主与“议会清谈馆”

一、直接民主的理想,来自《法兰西内战》

一个人,要民主,又被“议会清谈馆”、“国家消亡”等等唬住了,当然不免向往直接民主制。他认为,这种民主制,应该是从基层开始的,采取公社形式的,人民真正当家作主的,即使要派代表(可不是代议士,虽然在英文中代表和代议士都是Represent),也必须是可以随时被选民撤换的;又这个代表机构,必须是真正的主权机构,等等。

不过,直接民主的概念,其实是西方文明的产物。所以,有必要从西方史的演变来看一看他们究竟怎样搞的。《法兰西内战》中的公社制,是西方文明的产物。看一看他们现在议会政治和政党制度怎样演变过来的,它和直接民主制的递嬗关系如何等等。

还想讨论一下更切近我们的当代的问题。

1、雅典是直接民主的原型。

据亚里士多德的《雅典政制》,雅典有九个执政官,其中一个首席执政官。他们都是无给(无薪俸)职。

雅典除元老院外,没有类似部局会之类的常设官僚机构(英语Bur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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