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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对秦政的称道,和荀况的称道是一模一样的。虽然称道的对象,在孔子是大胆用了五羊大夫的缪公,在荀况是用了商鞅的孝公及其后诸王。

后代史家,说中国几千年来的政治一直是内法(或荀)而外孔,以孔做羊肉,挂招牌,以荀或法做实际。这一套其实开始于孔子本人。

这是孔子本人的言论与行动的矛盾及其必然的结论。中国历史正好符合于这个逻辑。

比较起来,孟轲比孔子要“一以贯之”得多。孟轲强调仁义,不惜得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又次之”,以及“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若寇仇”的结论。这种结论,是孔子绝对不会达到的。这就是他的归宿必然是法家的道理。孔子的嫡传是荀况,荀孟对立其实就是孔孟对立。

2、但是,根据以上矛盾,说孔子就是一个假仁假义的人,那不免把他过分小丑化了。在我看来,他对他自己的思想是忠实的,他栖栖遑遑过一生,悲叹自己没有机会行道,并不是“仅仅为了面包”。为了证实这一点,不妨把他和苏秦、张仪对比一下。

他有许多庸俗的话,“学而优则士”,“耕馁,学禄”这类都是。但是这是专制体制下官僚机构盛行的一般意识形态,孔子以前一千多年的古埃及的“文士”教训他的儿子,说的话,和孔子这些话,连措词都差不多。再说,他带那么一大帮学生,事实上靠他们吃饭,他能不为这个子曰店做做广告吗?

要不落到这个陈套中去,在古代条件下,唯有个人主义盛行的政制才行。我现在动不动就说希腊。早期古希腊执政者是土地贵族,国家是蕞尔小邦的城邦,当官的是荣誉职不支薪饷,要发财,你去航海,你去开辟新殖民地,你去做买卖,别在现成的一锅饭中去跟别人争更大的份额。学问不是“货予帝王家”换口饭吃的玩意,而是一种个人的创造活动,这才能够产生或者放眼宇宙,或者注视自己内心世界的思想家。专制政治不可能设想这种知识的出路,知识无非“求禄”,你能怪孔子吗?

你用《红楼梦》中贾宝玉的用语“禄蠹”来批评孔子。贾宝玉不做禄蠹,只好出家。我又要问,“娜拉走后怎样”——出家以后怎样?如果活下去,而且还要维持一种清高的生活,怎么办?

要不做禄蠹,要有一种合适的社会条件。不同于古希腊的现在条件是,尊重每个人的事业,每个人的创造性活动。居里夫人的科学业绩,一个诗人的好诗,都受人尊重,政治家的地位不比科学家高。当然,这又是精神贵族的语言,而且,说老实话,我承认,清洁夫的工作,怎么样也不会受人尊重得和教授一样。我老实承认,我的平等主义,对待清洁夫是怜悯而不是尊重。不过,无论如何比一切人都俯伏在天王或公室前面要好得多吧?

3、关于“信”,你的评论也十分尖刻。但是,“民无信不立”之信,和“言必信,行必果”之信恐怕意义并不一样。一是政令之信,一是待人之信。政令之信是商鞅植木悬赏之信;待人接物之信,其必须遵守的程度恐怕确实与此有差别。当然,如果待人接物中提倡背信弃义,那是应该谴责的,但是把待人接物之信提高到政令之信,或者把政令之信降低到待人接物之信也未必妥当。而且,政令之信的重要性,我们不是亲身体会过的吗?

4、还有一个小问题。四书朱注,是朱熹的著作而不是孔子的著作。凡朱注中如“义理”、“夫理人欲”之类的东西,完全是另外一种哲学体系,以此解孔是不行的。

5、我还发一个奇想。孔子求售的地方,鲁、宋、卫、陈、蔡、都是周的中心地区而不是僻地(到过齐,那是由田氏代齐前夜,齐景公实在不象样)。战国的强国,秦、晋——后来的赵、齐、楚,都是边缘区,中心故国,全被并吞。并吞了中心地区的魏强盛过一时,到最后还有一个信陵君,那也是继承了自称为狄的晋的遗业的。孔子不到边邦去求售,他的“周”要是“东周”,最好是建立在殷的故地,周公后裔的鲁,也是目的与手段矛盾的一例。普鲁士、奥地利都是日耳曼的边邦,苏联与美国,500年前在世界上不占地位,新的历史往往是在新地方开头的,满脑子旧秩序的孔子是不懂得这一点的。

6、“父为子隐”一条,与“举直错诸枉”诚然是矛盾的,然而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则并不矛盾。历来的评论家,都把孔老二的“爱有差等”、“能近取比”列为他思想体系的重要前提。既然他的“天下国家”是家庭的推广,他当然要把家庭中的“团结”列为一切“团结”的前提,所谓“以孝治天下”就是这个意思。这样,姑不说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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