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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章(2)

那时候,我的曾祖父看见凯西站在舱口静静地看着他的父亲在为死者做祷告,也两手合并,做祷告状。凯西的脸上现出一种悲悯的表情。

蒲鲁士做完祷告过后,那两名美国人便把死去的华工抬往舱外扔到海里去了。那是大家意料之中的事,船上就连活人都装不下,又哪来的多余的地方装死人?

接下去,生存环境是越来越糟糕了,几乎每天都有死人,有时一天会死去好几个人,大家眼睁睁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从自己的身边消失却毫无办法。那些死去的人大多是因为严重脱水才死去的。李仓比我的曾祖父年龄大了好几岁,毕竟多了一些经验,没水喝他就喝自己拉下来的尿。尿是最好的水。一碰上要拉尿,他就用自己吃饭的那个大黑碗接住,一尿完就仰起脖子咕噜咕噜一口气把碗里的尿彻底喝个干净。那样子就像在喝一碗糖水。李仓的做法自然受到大家鄙薄,认为就是死了也不能干这种丢脸的事。有人干脆开起了李仓的玩笑,要李仓直接过去含住他那玩意儿像小孩吸奶一样吸就行了,省得那么麻烦。李仓可不管那么多,羞辱也好,鄙薄也罢,只要是谁愿意给他尿,他一样喝下去。他教我的曾祖父也喝,他说人到了要保命的时候还顾什么脸面,在生存面前,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出来的,更不用说喝尿了。你不喝你就得等死。我的曾祖父本来想说死也不喝,一转念又不说了,如果说喝尿和死亡两个让他选择的话,他也肯定选择前者。生命毕竟比什么都重要。到了后来,大家终于也意识到尿可以救命了,便都惜尿如金,都悄悄把自己的尿给喝了,感到之前鄙薄李仓实在太幼稚可笑。

船继续在太平洋宽阔的海域行进。谁也不知道船到底已经走到了哪里,死亡在每时每刻威胁着船上的每一个人。虽然才是初夏,但太平洋上空强烈的阳光还是把船舱照射得活像一个大蒸笼。华工们一刻不停地在船舱里蒸着烤着,意志已变得相当脆弱,情绪也变得越来越不稳定,恶劣的生存环境折磨得大家死去活来。我的曾祖父就想,别还没到美国,就先死在去美国的路上,那是很冤枉的。

终于有人精神崩溃想跳海了。

那是比死亡更残酷更打击人心的一件事。还好美国人发现及时,想跳海的那个华工马上被捆了个结实,然后被送到我的曾祖父他们坐的这个船舱里来。美国人让李仓和我的曾祖父看管好他,说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就拿李仓和我的曾祖父是问。我的曾祖父和李仓虽然听不懂美国人到底在说什么,但已经明白就是那个意思。美国人走了后,李仓劝那个华工说:“兄弟,你这是何苦呢?难道说你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你不是想要去美国发财吗?怎么可以现在就想找死了呢?”

李仓本来还打算跟他说些什么,但这时他突然发现,面前这个想跳海的华工就是他的学生,也就是自己妻子的堂弟苏文清。李仓惊叫起来,他说:“文清怎么会是你呢?你怎么也来了?你是怎么来的?”

李仓边说着,边赶紧替他解开了身上的绳子。

李仓一点也没有想到苏文清已经疯了。苏文清两眼飘浮,空洞洞的看不出一点内容。他问:“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他接着说:“你走开!我要去美国了。这船走得太慢了,我要自己游到美国去。知道吗?我会游泳的。我可以从这里一直游到美国,我要到美国赚好多好多的银子。”

第四章(3)

苏文清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小布袋子,袋子上面绣着一对并蒂莲花,莲花边上是一对戏水鸳鸯。袋子里装的是一缕女人的头发,发丝细软且黑,在船舱里散射出幽幽的光泽。苏文清说,那是他女人的头发。他的女人被人卖到妓院去了,他要去美国赚钱把她给赎回来。苏文清说着挣脱开李仓又想到舱外跳海去,李仓哪里肯依,赶紧叫我的曾祖父一起死死抱住他不松手。看苏文清实在闹得太不像话了,李仓挥手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大骂起来:“你闹什么闹?难道你真的就这样没出息是不是?你做人还有没有一点点的志气?”

没想这一来还真的把苏文清给镇住了,他马上变得老实下来。兴许是折腾得厉害,苏文清太疲劳了,身子一歪,就躺下来,没过两分钟,他就呼呼睡着了。

我的曾祖父说,苏文清确实是为了一个被卖到妓院的女人才到美国当劳工的。更准确一点说,苏文清到美国完全是为了拯救那女人于水火之中。那个女人叫罗秀云,艺名叫秋月,是广东山村的一个女子。罗秀云人长得一般,却也清新脱俗,且多才多艺,可以唱好多好多的广东民歌,好听而又伤感。苏文清认识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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