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部分 (第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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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怎么可能?他们凭什么像对待父亲那样?我又犯了什么罪?谁又能让我无缘无故地离开?这里有妈妈和外祖母,有菲菲……有我所有的牵挂和心爱,我怎么能离开?这是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我大声喊了一句:“到底为什么?”

我一遍又一遍问妈妈。

“你看到南边那一溜大山了吗?那就是你爸爸长年累月做活的地方。他在里面开山,这些你都知道。那里的水利工地上要人,因为要一茬接一茬干下去。谁都不愿去,谁都千方百计地躲开;可是孩子,只有我们躲不过去,我们这样的人家全都躲不过去——你再长大一点点,他们就会把你送到工地上去了……干十年,二十年,谁也不知道要干到什么时候。那时妈妈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妈妈哭了……一股愤怒在心中冲腾着,让我脱口而出:“到了那一天,我会从工地上逃走……”

“他们会把你抓住,那时候你就成了真正的罪人,一辈子也别想回家了。”

“爸爸逃过吗?”

“没有,因为他一开始就是个罪人。罪人逃不掉。”

我再不吭声。我终于明白了:我逃脱的惟一机会,就是赶在被缚住之前……我吸了一口凉气。我不想说什么了。我不想继续让妈妈难过和担忧。我该一个人好好想一想了,在一切都没有想好之前,我再也不会说什么了。这是一个走向沉默的年纪,好好忍住的年纪。我只想在用力忍住这一切的同时,痛痛快快地大骂一场。我以前还从不会这样骂人,因为妈妈从不允许我有任何粗鲁的行为。我是被这个年纪所逼迫,它多么凶狠地逼迫着我。我到哪里破口大骂、骂出这心头的淤愤呢?

《你在高原》 第二部分 鹿眼(44)

在这样的时刻我只能独自走开,只能去那片林子。

在一片沉寂之中,我一声不响地呆坐。我好像看到了一个肮脏的妖怪,是旱魃,他在一旁狞笑。大半天过去了,我终于把一切都想好了。我告诉自己:不,我还是不能离去,我不会就这样逃开。我要把一切都忍受下来,我一遍遍叮嘱自己。我已经失去了心爱的老师;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妈妈和外祖母,除了菲菲,我已经一无所有。我要和她们在一起。我的这些想法、这铁一样的决心应该告诉一个人——这是必须的,因为不说出来,我心里会疼死……

后来差不多一整天的时间,我都和菲菲待在一起。

我们好像一直在重复着什么话。这些话永远新鲜又永远陈旧,而且永远没有终了。菲菲说:她不会让任何人把我带走——她将在那一天去找爸爸,找姥爷,让他们保护我,不让我去南山工地……她的父亲和姥爷我都没有见过,但我相信那两个人也许真的会搭救我。这一天我们除了在林子和河边,还要到海上去。只是走到半路,我突然想起了父亲——他在那里拉网啊……我只要和别人在一起,总是躲闪着他所能出现的任何场合,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所以在河口拐弯的时候,我就站下了——东边有一群拉网的人,我害怕父亲就在他们当中。我借口他们是一些赤身*的人,坚持要绕开他们。

菲菲却神往地看着那个地方。

有两个肩扛鱼叉的人走过,她对他们奇奇怪怪的装束和猎鱼的家巴什很好奇,又一次站下来。他们一高一矮,矮的穿了可笑的笨重的水裤,一走路就发出嚯嚯的声音。我一转脸,那个人却紧盯了我两眼,然后去看菲菲。菲菲背过脸。

他们走远了,那个矮子还在回头。菲菲说:“其中有一个是叔伯哥哥的‘腿子’!”

……

第二天,我正帮外祖母搬柴火,有个过路的人站下了。他长了个三角形脑袋,十*岁的样子,见了我一个劲地招手。我觉得奇怪,就走过去。他指着沙岗的另一边说:“你看看那边有个什么东西!”我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了。

那儿什么也没有——不,那儿有三个人抄着手站着。他们当中的两个是陌生人,其中的一个乌脸我却不会忘记:就是他几天前在那条小路上截住了我,用手狠狠点戳过我的胸脯。我预感到什么,但这一刻出奇地镇定。

三角脑袋这会儿无耻而和蔼地笑着,搓搓手说:“这一下好了。”

他的话音刚落地,立刻上来两个人把我架住。我怎么挣扎、怎么喊都没有用,他们就像聋子似的。

乌脸背着手在后面慢腾腾走,其余三个差不多把我提离了地面,越跑越快,后来简直像飞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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