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部分 (第1/4页)

看就要游到河心了。我觉得那条巨龙真的出现了,它向我抡起了尾巴。强劲的尾巴打在我的腰上,打得我摇摇晃晃支持不住。水流带着我向下游冲去。我哭起来,不过我的哭谁也看不见,谁也听不见。水浪在我的脸上拍来拍去,把泪水洗去。大水的声音掩去了一切屈辱。我知道一切都完了。在那最后的一刻,我首先想到的是妈妈和外祖母。可恨的是我最后还想到了那个瘦干干的小老头——我的父亲……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暖融融地晒在身上,我醒过来了。天哪,这是在哪里?四下看看,终于认出这是河湾,头顶是水流旋出的一个悬土顶子,我给卷在厚厚的一层杂物和树条堆成的泡沫里,身体那么巧妙地斜倚在一棵粗粗的柳树上,柳树是在上游被连根拔起的。这时我才知道外祖母的故事有多么荒谬——水里哪里有什么巨龙啊,水里分明有一只孤儿的摇篮。

我不会忘记这个经历,也明白了一个人不能轻易地去死。就这样,在黄昏的天色里,我带着满身污浊和擦伤回到了小茅屋……

父亲见我满脸的伤痕、身上乱七八糟的污垢,就瞪着眼睛。他不屑于和我说话,不愿搭理我,连呵斥一声都懒得做——事情就是糟到了这等地步。妈妈疼怜我,一把将我抱到怀里:

“你哪去了?你知道全家为你急成了什么样子——你爸到现在还没吃饭……”那个字眼从她嘴里吐出来把我吓了一跳——那个人竟然因为牵挂我没有吃饭……我咬紧了牙关。我不知为何哭不出来,越是想哭越是哭不出来……

那一场不能遏止的哭泣只在心里,它让我至今难忘。

“发大水啦——发大水啦——”

那个疯子不知什么时候又转回来,他好像也在等一个什么人。他的呼喊又在灌木丛中凄厉地回旋,接着又是奇怪的嚎唱。

《你在高原》 第二部分 鹿眼(20)

剩下的时间里我一直伏在大李子树上,闭着眼睛。

这一刻,我真的梦见了雨神,她白衣白裤,骑在一匹大白马上,从原野上飞驰而过……

4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洁白的肌肤像是透明,圆脸,两只长长的上挑的眼睛;好像永远在微笑;又黑又长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当她飞驰时就飘扬起来。她在远方是一个小点,这小点渐渐近了,白马长嚏一声,就停在我的面前了。一只温热的手抚摸我,我久久看着她,因为她太美丽了。我心里知道她就是雨神,可是我不说。尽管她看上去像在微笑,其实心里无比悲哀。她在寻找自己的儿子。

“你是‘鲛儿’吗?”“我不是啊。”“可我孩子就像你这么大,眉眼也是这样。”“我不是啊,雨神,你真的认错了。”“错就错吧,咱们走吧,回家去吧。”“雨神啊,求求你了,我不能跟你去啊。”“那我怎么办?我总得有个儿子啊。”“可是我有妈妈,有外祖母,她们在家里等我。”“‘鲛儿’,我的‘鲛儿’啊,妈妈也在这里等你啊。”“雨神啊,我们所有人都会帮你捉那个凶恶的旱魃。”“真的吗?谁能帮我救出‘鲛儿’?”“这里的人,整个的平原,一辈一辈都在捉那个旱魃。”

我听到大白马又一声长嚏,眼前的影子没有了。我出了一身冷汗。回味着梦中的对话,真有些后怕。我差一点就被雨神带走了,因为她是一个疯婆子啊。她在最后一刻放开了我,是因为怜惜妈妈和外祖母,因为她也知道失去亲生儿子的滋味。还有,就是我向她转达了整个的平原的承诺:帮她捉住旱魃。

这个承诺是千真万确的。外祖母讲了多少捉旱魃的故事啊,它们都是真实发生的。她说就在我们一家人搬来的前几年,这里还轰轰烈烈闹过一场呢。外祖母说那一次捉旱魃惊动了整个平原,七七四十九乡,一春一夏都在闹这事儿。起因是连年大旱,从前一年就颗粒无收,第二年转过春来树都不愿发芽了,平原上饿死了人。所有人都在骂旱魃,骂这个折腾人的妖怪。老县长左胸口上别了银桃子,让人用大轿抬了四下里看旱情,说:“本县就要捉住那个旱魃。本县不信邪!鸟!”人们又惊又喜,惊的是堂堂一个县长张口就说那样的粗话,喜的是他下决心要捉旱魃了。各村都相互串通,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大户人家往外捐银子。

剩下的事情就是发动百姓四出找旱魃了,不漏一丝疑迹。结果不出半月就有了头绪:一个要饭的在一个坟地上发现了一座湿乎乎的坟包。不少人都去瞅了,咬咬牙说:这回准是那妖怪了,不信等着看吧。理由再简单没有:四周大旱连年寸草不生,土地干得像瓦块,可惟有那个坟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