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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拥有这栋房子的英籍犹太人逃离中国。1950年,房子二楼的宽大走廊上,还挂着大幅壁画,甚至在宽大阳台上,还放着一些晒太阳用的藤椅:用中国上好的藤编织出西洋的式样。只是时光飞逝,即使是当时目睹变化的陈姓老人,也不能回忆起壁画的模样,是英国的严峻与真实,还是犹太人在绘画中喜欢的辽远与写意。

陈姓老人绕过一堆建筑垃圾,推开底楼的一扇厚重精致的房门,告诉我这里原先是餐室。曾经有一扇窄门,从后面的厨房通向餐室,给仆人上菜时直接进出,现在演变成一个放X光片的细长木柜。这里曾经还有一只大菜台,在医院的小仓库里我看到了它。阳光从我的身后射向仓库深处的大菜台,它翻倒在絮尘飞舞的阳光之中,台面已裂,露出台角可伸缩的机关,粗重结实的桌腿至今还保留着栗色的油漆光泽和雕刻出来的菱形花纹。据说等到房子大修结束之后,这个大菜台还会搬回去,作为医院小会议室的会议桌。

在二楼卧室门边我站了几分钟,看到门上嵌有白瓷的把手,那被黄铜环固的小块椭圆白瓷,有着纵横细密的龟裂,龟裂的纹路也已变成微黄。我相信这个现在我们已经不知其名了的犹太人是一个要求着生活情趣的人,陈姓老人把那犹太人称为“他”,当时“他”委托代理租*宜的中国人已经年老去世,整栋房子里的工作人员连同现任所长,都不知道“他”的姓名,一个人的经历失去了注释者,就变成了故事。

“他”是英国人,却住在法租界,据说这也是当时一些相对富有的英商的趣味:在繁华的英租界做生意,到安静的法租界造屋居住,或者租用英商中国建业地产公司连家具出租的小楼,在“他”住所的五百米左右,就有七栋英商公司的租房。华亭路当时已经成为上海非常优美因而非常昂贵的高级住宅区,在这里附近,有白俄贵族创造出来的享乐的西方文化情调,冲淡了十月革命之前上海租界被当时贵族化的欧洲本土非常轻蔑的恶形恶状的暴发户气味。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华亭路(2)

上海租界史研究者李天纲用“个体户”这个词来形容当时在上海的外国人,形容他们的发迹、文化、作为和格调,以及其中的鱼龙混杂。照李天钢的说法,种满法国梧桐的法租界是远在东方的西洋人“逃避生活的地方”。同样帝国主义国家的人们,也有着一些不同,在上海的人到黄浦公园门口挂一块“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臭名昭著的木牌,在本土的人则视正在东方发财的冒险家们为一群没有教养还不安分、大肆败坏欧洲形象的人,而在本土的报纸和演讲中不时*。那个情形,我想和现今中国人对去东欧贩卖劣质商品发财的个体户有某种情绪上的相似。

“他”就住在这个地方。用铸铁的黑色镂花的栅栏围出一个在延庆路和华亭路拐角的地方曾经鲜花灿烂的花园,法国南部的各种玫瑰到了东方的土壤里,有了一些变化:变得小了。

不知道“他”为什么辛苦地创造出一个华亭路上的英国,我相信即使是在租界,也并非易事。由于“他”对本土生活方式的坚持,使人猜想是否他也属于贵族式的固守与坚持,不像哈同,完全以一个贵族犹太商的身份把自己的生活汇同到清朝宫廷化的生活方式中去。但我不相信一个英国贵族或欣欣向荣的富商会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图谋业绩,一个人远离本土,总是有着巨大的梦想或巨大的失望。也许他是一个具有野心的人,但在本土,富家阶层宛如铜墙铁壁,令人无法进入,他挟着一只旧箱子,乘邮轮的三等舱来到上海,像后人描绘的一样,在东方混战中他成功了,于是他实现梦想,不再是本土社会的不甘者,或出局者,他用仰慕已久的整套本土的富家大屋向自己证明了成功。

铸铁的栅栏在1958年全民大炼钢铁的时候拆去炼钢,楼下的满园玫瑰也早已不知去向。放眼窄小的华亭路,陈旧但仍然优美的西洋的小楼房,在花园里多年疏于修剪的树木中寂静伫立,宽大的阳台上,堆放着新彩电的空包装盒和夏天用的旧竹躺椅,三层阁楼的窄长窗台上晒出一竹竿衣物,红白格子的桌布迎风飘扬。在褪色的百叶木窗里,是小心擦亮的玻璃窗。这些华亭路上光阴岁月渐渐流逝但努力呵护的欧陆情调,使人想起的是一句关于爱情的古诗:衣带渐宽终不悔。

越过延庆路,华亭路的东侧是一些早先英商中国建业地产公司的产业:尖顶红砖的法式小楼,墙面灰色的二层小楼以及嵌着积满尘烟的鹅卵石外墙的三层小楼。在那里的一条寂静里弄的尽头,由汽车库改建的房子里住着杨姓老人,在接受采访时他回忆了童年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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