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 (第1/4页)

在祖茔地西北方上角,有一个巨大的石头堆,和周围的坟丘明显不同。那应该是塞外草原常见的敖包,却又少一份寻常敖包当有的气势,所以它很寂寞,不能得到属于敖包的来自大众宗教意义上的膜拜,也不能得到坟茔的来自家族香火传承意义上的祭奠。整个曼陀北村,祭拜它的只有一个人,就是郑舜成。郑舜成是奉父母之命做这件事。他的方式很特别,是蒙古民族传统的祭敖包形式,却是在每年的清明节这天。

自郑舜成有记忆,就有了这件事。到有了产生疑惑的能力,曾缠着父母询问缘故。父母总是坚定地说,要等他长大了,才能知道。这是父母对于他唯一坚持的原则。随着长大,好奇心变小,清明节祭敖包成了他的喜爱,成为生命中一件自然而然的事,其中不再有迷疑。敖包是他一个人的,这使他感到自豪。在上海读书期间,每到清明时节,家书之中,总要提到他的敖包,恳请父亲代为前去祭拜。故乡山上的敖包,是他生命中一件有着淡淡哀伤的美丽牵挂。尽管曼陀北村早就装了程控电话,但他一直还是使用写信的方式问候父母。这不仅是为了不麻烦隔壁邻居和省钱,他觉得这样能更充分地表达对于父母深如海洋的亲情。

这次回乡,因为突如其来的事情太多,一直顾不上想起敖包,倒是父母来提醒了。这天早上,在母亲含着别样忧郁的眼神下,父亲用沙土一样略带嘶哑的低音,深思熟虑地说:“成子,这几天里,你是不是去山上拜过石坟?”父母总是把那座敖包叫做石坟。

这是在他们知道了他向刘逊书记提出在曼陀山船舱修水库的建议之后。

郑舜成惊讶,答说没有呀。询问地看了看父母,说:“真的,该去拜一拜我的敖包呢。”

郑义和陆文秀回避了儿子的目光,因为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没有去祭过石坟,那这修水库的念头是哪儿来的呢?难道真的有那种叫做什么基因的神秘东西?

他们还以为是那又像敖包又像坟的大石头堆显的灵呢。

那大石头堆里,埋藏着一个秘密,有关郑舜成身世的,凄苦的秘密。

在曼陀北村,只有郑舜成自己不知道,他并不是真正的乌兰布通草原的儿子,他有着截然不同的血缘。二十八年前,他的亲生父母,白照群和上官婕,是随一群满怀接受再教育愿望来到乌兰布通草原的北京知青中的两名。初来时,他们只是单纯的同窗关系。爱情是在经历了曼陀北村的一个四季循环之后发生的。是发生在初夏时节。那是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那时乌兰布通草原上猩红的小百合,浅蓝的野风信子,细高的萝菲草和紫碧的铃兰,许许多多娇丽香馨的花儿都还在。黄昏时候,花儿们像是都要去赴约会,一起亮出陶醉不已的颜色,弄得空气都抑制不住地显出兴奋,吹过旷野的风充满激情。在田野里劳作了一天的人们,直起腰来,扛着锄头往回走了。村庄在他们朝着走去的道路的前面,飘升着袅袅炊烟。

神秘的敖包(2)

没有跟大家一起走向村庄的,是上官婕,她在中途改变了方向,独自上了曼陀山。她是要去采曼陀罗花儿。

那时候,曼陀山上还漫漫生长着曼陀罗花儿。

曼陀山从前不是这样叫,是叫做船山。显然是因为外形而获得的名字。这其实是很准确的,这山真是太像船了,那种在大海中乘风破浪的古代战船。据说是一个从遥远的南方来的年轻僧人给这山改的名字。那僧人叫占古巴拉。在这山上种满了一种从他动身的那个地方带来的名叫曼陀罗的花卉,所以就把这山的叫法跟花儿合并到了一起。也有人说,给山改换名字的不是僧人占古巴拉,而是当地百姓。因为占古巴拉住在山上,把山种满了塞外草原前所未有的曼陀罗花儿,而人们十分十分地崇敬他,所以这件事情就发生了。

曼陀罗花儿长在它故乡的样子谁也没有见过,它在这塞漠深处的山上展示的情态其实跟书上的介绍是相差很多的。在这里,它比世世代代的塞外野花儿们更像野花儿。但上官婕还是非常喜欢它,这一方面跟它文化味儿十足的名字有关,更主要的,是造成它身世的原因。想一想吧,这是一个年轻僧人从南方带来的种子,一个献身于宗教而热烈地爱着花儿的生命,那将是怎样的一种存在?这位僧人不可能没有故事,上官婕相信,她只是还没有与它相遇。

那一年,上官婕二十一岁。

对于这个浑身洋溢着梦想和浪漫情调的年轻生命来说,如此地置身于烂漫山花之间,采撷它们的花朵,是和阅读诗歌同样欢悦沉醉的事情。

草原的山上,这样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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