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 (第1/4页)

不久,在画塾里,我从一个学画的学生那儿得知了诸如酒、香烟、娼妓、当铺以及左翼思想之类的东西。尽管这些东西摆在一起,是一种奇妙的组合,但却是事实。

那个学画的学生名叫堀木正雄,出生在东京的庶民居住区,比我年长六岁,从私立美术学校毕业后,因家里没有画室,才上这所画塾来继续学习西洋画的。

“能借我五元钱吗?”

在此之前,只是打过照面而已,还从没有说过话。所以我有些张皇失措地掏出了五元钱。

“走啊,喝酒去吧。我请你喝。你这个象姑。”

我无法拒绝他,被他拽进了画塾附近蓬莱町的酒馆中。而这就是我与他交往的开始。

“我早就注意到你了。瞧,你那种腼腆的微笑,正好是大有前途的艺术家所特有的表情呐。为了纪念我们的相识,干一杯吧。——阿绢,这家伙该算得上是个美男子吧。你可不要被他迷住了哟。自从这小子来了画塾之后,害得我降格成了第二号美男子呐。”

堀木长着一张黝黑的端庄面孔,身上穿着一套整齐的西装,脖子上系着一根素雅的领带,这种装束在学画的学生中是颇为罕见的。他的头发还抹了发油,从正中间齐齐整整地向两边分开着。

身处在酒馆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我心中只有恐惧。我局促地把两只胳膊一忽儿抱紧,一忽儿松开,露出一脸腼腆的微笑。可就在两三杯啤酒落肚之后,我却感到了一种奇妙的、获得了解放似的轻松。

“我曾琢磨着想进美术学校呐,可是……”

“哎呀,可没劲儿呐,那种地方真是没劲儿透了!我们的老师乃是存在于自然之中!存在于我们对自然的激情之中!”

但我对他所说的东西却没有感到半点的敬意,只是暗自思忖到:这是个蠢货!他的画必定蹩脚透顶,但作为一个玩耍的伙伴,或许倒是最好的人选。这时,我才生平第一次见识了什么是真资格的都市痞子。尽管与我表现形式大相径庭,但在彻底游离于人世的营生之外、迷惘而徬徨这一点上,毕竟属于同类。而且,他是在无意识之中实施着逗笑的丑角行为,并全然没有觉察到这种丑角行为的悲惨。而这正是他与我在本质上迥然相异的地方。

仅仅是在一块玩玩,仅仅是把他当做玩的伙伴来交往——我总是这样蔑视他,耻于与他交往。但在与他结伴而行的过程中,我自己却成了他的手下败将。

最初我一直认为他是个大好人,一个难得的大好人。就连对人感到恐惧的我,也彻底放松了警惕性,以为找到了一个领着我见识东京的好向导。说实话,我这个人要是去乘坐电车吧,就会对售票员犯怵;要是想进歌舞伎剧场去瞧瞧吧,一看见大门口并排停立在铺着红色地毯的阶梯两侧的引路小姐,就又会顿生畏惧;要是进餐馆吧,一瞥见悄悄站在自己身后等着收拾盘子的侍应生,就又会胆战心惊。天哪,特别是付钱的时候,我那双颤颤巍巍的手!还有在买了东西之后,把钱递给对方时,不是因为吝啬小气,而是因为过度的紧张、过度的害臊、过度的不安与恐怖,只觉得自己头昏眼花,世界蓦然变得漆黑一团,以至于我的心几乎处在了半疯狂的状态,哪里还顾得上讨价还价,有时甚至忘记了接过找零钱,抑或拿走买下的商品。我根本无法独自一人在东京街头上漫步,只好整日蜷缩在家中打发光阴。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人间失格》手记之二(6)

可一旦把钱包交给堀木再一起去逛街,情形就大不相同了,只见堀木大肆砍价杀价,俨然是玩耍的行家,使极少的钱发挥出最大的功效。而且,他对街头昂贵的出租汽车一概敬而远之,因地制宜地乘坐电车、公共汽车,抑或小型汽艇,表现出一种利用最短的时间来抵达目的地的本领。他还对我实施现场示范教育,比如清晨从妓女那儿回家的途中,顺路拐到某个旅馆,泡一个晨澡后,再一边吃豆腐汤锅,一边喝少量的酒,这不仅便宜划算,还显得阔气奢华。他还告诉我,摊贩卖的牛肉盖浇饭和烤鸡肉串不仅价钱便宜而且富于营养。他还满有把握地断言道,在所有的酒中间,要数白兰地的酒劲儿上来得最快最猛。在结账买单时,他从来也没有让我感到一星半点的不安和畏惧。

和堀木交往的另一大好处在于:堀木完全无视谈话对方的想法,只顾自己听凭所谓激情的驱使(或许所谓的“激情”,就是要无视对方的立场),成天到晚地絮叨着种种无聊的话题,所以,完全用不着担心我们俩在逛街疲倦了之后会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在与人交往时,我最介意的,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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