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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会下去的,不是吗?那干嘛还要担心那么多?”她语气中的挑衅还是没消下去,仿佛故意激怒科林似的,但对方那种好看又包容的笑容让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被毛线团搞糊涂所以大发脾气的小猫,有趣,但是不必挂记。 她泄了气,倚靠在电话旁的墙上翻动着报纸关于戛纳电影节的报道,读了几分钟后百无聊赖地把报纸拍在一叠刊物上,最上面一张的标题是“帕西诺——好莱坞的新浪子”。 科林·斯宾塞是她的室友——之一,另一个自然就是现在暂时在外的艾尔弗雷德,在第一次遇见艾尔弗雷德的晚上,她就见过科林——那个提醒艾尔弗雷德离开的高大金发青年。现在他们已经一起住了几个月了,她可以更详细地说出一些关于他的事情来:英国人,艺术史专业,脾性冷静平和,来美国当访问学者。 “哎哟。”她轻轻叫了一声。 “怎么啦?”科林放下书本,“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恐怕是的,我得再涂一点药。”她像浑身被淋湿的小狗那样懊恼地甩甩金发,站起身子,走到桃花心木餐桌旁,拿出抽屉里装着一大堆药膏的盒子,对着餐桌旁的镜子仔仔细细地涂抹起来,把那些细腻昂贵的特效药揉进肌肤。 她小小的脸只占据了镜子的角落,剩下的一大块都映照的是他们的餐厅——包含了几种不同风格装饰、但又意外地很和谐的餐厅,就像他们三个古怪的室友一样。 首先是艾尔弗雷德执意要挂在餐桌旁墙壁上的画,巴勃罗·毕加索画的裸妇像,大胆奔放的用色,笔触间勾连迸发的荷尔蒙,强硬地占据你所有的第一印象,一如他不容拒绝地让她搬入这间位于曼哈顿的高档大公寓中一样。 “听着,我的房子还有很大一块没人住,你可以搬进来,如果你坚持,我们也可以分摊房租,一个女孩单独住在这种街区太不安全了。” 她有些怀疑地看着他,因为他不是个给自己找麻烦的人,她本来以为帮她处理葬礼已经越过他的极限了。 “几个正当青年的男女混租,你不担心会有什么错综复杂的抓马吗?” “算上你的话,三个。我了解我们三个,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的。”他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用自己的信任刻意给两人划清界限。 “那我也相信。”她甜甜地说。 骗子。 你如果真的了解我,就会知道我多么想有一些事情发生。 他专断地终止了谈话。 再接着是科林,那些名贵的木家具都由他购买,它们也很好地反映了他的个性——沉郁、包容。 大部分时间他都沉默地拿一些资料、照片、复印件做翻来覆去的比对工作,或者阅读、做一些笔记,他的长相和姓氏告诉别人他是个出身名门的保守派英国人,但是他对艾尔弗雷德带回来的不同漂亮女孩儿、伊斯特一天要响动二十多回的电话非常宽容。他不常出去玩,在“e”中浅尝辄止的那一次就是他来美国后全部的娱乐经历了。他没有什么朋友,生活也很单调,伊斯特一直搞不清楚艾尔弗雷德是怎么把他拉来合租的。 最后,餐具柜上的一大沓书本和所有白色的陶瓷餐具则是她的。书本代表着她苏格拉底式对知识、智慧的绝对崇拜,陶瓷餐具则意蕴丰富:她在有一次为自己烹饪了佳肴之后,发现剩下的两名男士一个靠简陋食品过活、一个如果想不起来就不吃饭,于是慷慨地扩展了自己下厨成品的分量,成了公寓的主厨; 那一堆餐具从大到小叠放得像金字塔一样和谐,洗得泛出珍珠才有的光泽,是她的秩序感和洁癖所致,她把一丝不苟的时间表带入了这间公寓,五点起床,六点晨跑毕吃早饭,七点开始工作,十一点结束工作睡觉;如果你再仔细观察一下她的餐具,就会发现那远观发现不了的细密藤蔓纹理,一如这件公寓中隐秘的情绪: 科林是个自愿的局外人,她则受困于朱丽叶那种“甜蜜的痛苦”,一想到相比从前(她是多么怕提起这个词!),她和艾尔弗雷德的距离拉近了不少,就悄悄翘起嘴角,一看到他和女孩子们旁若无人地放肆调情,她又被打入自惭的深渊,为一直小心守规矩的自己对这样一个吃人心肝的魔鬼越界的迷恋而痛彻心扉。 她原本带着自私的目的放纵自己爱上他,因为她明白,进入繁华喧嚣的好莱坞之后有诸多诱惑,这些诱惑中的任何一个都能在顷刻之间把自己的艺术生涯毁于一旦,所以她早早给自己选定了一个热爱的对象——行星一样触不可及的神灵、艾尔弗雷德大人,自以为是地认为这样一来任何凡夫俗子的引诱都不能使她偏离设定的轨道了。